榕城國際會展中心，三號廳。
氣氛與其說是一場技術發布會，不如說是一場公開審判。
廳內座無虛席，長槍短炮的攝像機對準了台上那張孤零零的長桌，閃光燈像是密集的火力網，不時地掃射著。台上的布置簡陋得可憐，背景板上隻有一行倉促打印的黑體字：“新一代複合固態鋰電池技術成果發布會”。
台下，涇渭分明地坐著兩撥人。
左邊，是秦雪動用人脈請來的幾家官方媒體和中立的技術派記者，他們大多表情嚴肅，帶著審視的目光。而右邊，則幾乎是秦峰的主場，坐滿了被他喂飽了的商業媒體和自媒體博主，他們交頭接耳，臉上掛著看好戲的譏笑。
前排最中央，更是重量級。幾個頭發花白、氣度不凡的“專家”正襟危坐，簇擁著一個眾星捧月般的人物——秦峰。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意大利高定西裝，姿態優雅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裡是獵人看著獵物掉入陷阱的悠然自得。他身旁的王浩則坐立不安，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
後台，簡陋的化妝間裡。
周衛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小陳，這……這陣仗也太大了吧？我瞅著台下那些人，眼神都跟刀子似的，能把人刮下一層皮來。咱們……咱們行不行啊？”
林正德反倒異常平靜，他正對著一麵滿是裂紋的鏡子，一絲不苟地整理著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的領口，仿佛不是要去上戰場，而是要去參加一場神聖的典禮。
“老頭子，你懂什麼。”他頭也不抬，聲音沙啞，“蒼蠅和蚊子，叫得再響，也影響不了雷聲。”
陳默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閉目養神。直到主持人提示的時間到了，他才睜開眼，那雙眸子清澈而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老班長，您就在後台看著。”他站起身，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林教授，舞台搭好了，該您登場了。”
三人一同走向那道通往審判場的側門。
當陳默和林正德走上台時，台下右側區域瞬間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嗤笑聲和竊竊私語。
“搞什麼？一個鄉下乾部，一個老瘋子，這就是發布會主角？”
“你看那老頭穿的，怕不是從哪個垃圾堆裡翻出來的吧？”
“噓……小聲點，給秦少點麵子，好戲還在後頭呢。”
陳默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他平靜地走到話筒前，目光掃過全場。
“各位來賓，各位媒體朋友，大家下午好。我是來自青石鎮的陳默，我身邊這位，是本次技術發布的核心人物，林正德教授。”
他話音剛落，一個尖銳的聲音就從記者席中響起。
“陳主任是吧？請問您一個鄉鎮扶貧辦的主任，是以什麼身份來主持這場關乎前沿科技的發布會？這是否屬於不務正業？還是說，青石鎮的扶貧工作，已經清閒到可以讓您來榕城‘發展副業’了？”
提問的是《榕城商報》的首席記者，一個以言辭犀利著稱的女人，也是秦峰的禦用喉舌。
問題一出，滿場皆靜，所有鏡頭瞬間對準了陳默。
這是一個誅心之問，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錯。
陳默卻笑了笑，不緊不慢地回答：“這位記者問得很好。我之所以站在這裡，不是因為我的身份，而是因為林教授的技術，將為我們榕城，乃至我們整個國家的能源產業，帶來一場革命。而我的工作，就是為這樣能夠‘精準扶貧’、讓整個產業脫貧致富的好技術，鋪好路，搭好台。這，就是我最大的‘正業’。”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拔高了格局，又巧妙地將“扶貧”的概念偷換，讓那名女記者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切入點，臉色一陣青白。
不等她再次發難，前排專家席上，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老者清了清嗓子，拿起了話筒。
“我是榕城大學化學係的劉啟明教授。”他先自報家門，聲音裡帶著一種學者的權威，“林正德，我認得你。你當年因為偽造實驗數據，被學校開除，在學術界已經是人儘皆知的事情。今天，你又站在這裡，號稱掌握了什麼‘新一代技術’，請問，你如何讓我們相信，你今天拿出來的東西，不是又一個嘩眾取寵的騙局？”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公開揭短，這是要把林正德的過往釘在恥辱柱上。
林正德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抓著桌沿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微微顫抖，像是被激怒的獅子。
陳默伸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劉教授。”陳默的目光轉向專家席，語氣依舊平靜，“您說的，是過去。我們今天站在這裡，是想談未來。至於是不是騙局，我想，數據和事實，會比任何陳年舊事都更有說服力。”
“說得好！”秦峰終於開口了。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仿佛是這場盛宴的主人。他接過旁邊人遞來的話筒，臉上掛著寬容而悲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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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主任，我非常欣賞你的勇氣。林教授，我也很佩服你屢敗屢戰的精神。”他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全場，充滿了磁性與威嚴，“但是，商業不是兒戲，科技更不能容忍欺詐。這關係到整個行業的聲譽，關係到無數投資人的血汗錢。”
他話鋒一轉，變得淩厲起來。
“據我所知，王浩先生的‘未來動力’公司，所持有的固態電池專利，正是基於林教授您早年的研究成果。而現在，您卻說您有更好的技術，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像一位大法官在做最後的陳詞。
“今天，我秦峰站在這裡，不是為了針對誰。而是為了維護我們榕城商業環境的純淨！我提議，在林教授展示他那‘驚世駭俗’的技術之前，先請劉教授和幾位專家，為我們科普一下，目前主流的硫化物固態電解質技術，究竟是怎樣的。也讓大家看一看，一項成熟的、經過市場驗證的技術，和某些人口中的‘空中樓閣’，到底有什麼區彆！”
“好！”
台下右側區域，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這招太狠了。先用權威專家定義標準，把秦峰投資的技術捧上神壇，再讓林正德出場，兩相對比之下，無論林正德拿出什麼，都會顯得像個小醜。
劉啟明教授當仁不讓，走上台，接過投影筆，背後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現了複雜的分子結構圖。
“大家請看，這就是目前未來動力公司采用的gps硫化物電解質結構，它的離子電導率非常優秀，是目前商業化的最優解……”劉教授口若懸河，引經據典，將這項技術吹得天花亂墜。
林正德在台上，看著那個他三年前就拋棄的、漏洞百出的技術路線被奉為圭臬，臉上的表情從憤怒，逐漸變成了一種混雜著不屑、憐憫和瘋狂的古怪笑容。
他甚至低聲對陳默嘟囔了一句：“一個瘸腿的太監，非要跟人講怎麼生兒子，可笑。”
陳默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終於，劉教授長達二十分鐘的“科普”結束了。全場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秦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台上的陳默和林正德，臉上是勝利者的微笑。
“好了，前菜已經上完。現在，讓我們有請林教授，為我們展示他的‘主菜’吧。”他的語氣裡，充滿了戲謔。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正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