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拐角處,光線晦暗,空氣中漂浮著微塵。
高強握著手機,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電話那頭辦公室科員的回應,每一個字都像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陳副主任剛才去書記辦公室了,現在應該還沒出來。”
去書記辦公室了。
這幾個字,讓高強腦海中那根名為“懷疑”的弦,瞬間繃緊到了極致。他剛剛還在因那份報告而激動,此刻,一股冰冷的寒意卻從腳底板順著脊椎悄然爬上後頸。
難道……那份報告,周書記早就看過了?
這個叫陳默的年輕人,用一個掃地大爺做信使,把這樣一份驚天動地的東西送到自己手上,根本不是什麼“請教”,也不是什麼“投石問路”。
這分明是一次試探。
一次來自縣委書記,不動聲色的、居高臨下的試探!
周書記想看看,他高強,在看到這把足以捅破天窗的刀子後,是會選擇藏起來,還是會選擇握住它。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高強的心臟就控製不住地狂跳起來。他感覺自己仿佛赤身裸體地站在了聚光燈下,每一個毛孔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他這些年被投閒置散的怨氣,他對吳振華的不滿,他對現狀的憎惡……這一切,難道早就落在了那位書記的眼中?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對。
如果周書記真的要試探自己,大可不必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以書記的身份,有無數種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通過一個剛來的、身處漩渦中心的年輕人,用這樣一份足以引發地震的報告來試探,這本身就不合常理,風險太高,變數太大。
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
這份報告,就是陳默自己搞出來的。而他去見周書記,與送報告給自己,是兩條並行的線。這個年輕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既要得到最高層的認可,也要尋找能與他並肩作戰的盟友。
想通了這一層,高強非但沒有感到輕鬆,反而覺得後背的冷汗冒得更厲害了。
這個陳默,心機、手腕、膽魄,都遠超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他今天必須見到這個人。他要親眼看看,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人是鬼。
高強不再猶豫,快步走下樓梯,徑直走向縣委主辦公樓。他沒有上樓,隻是站在大廳一根不起眼的柱子後麵,目光鎖定著四樓書記辦公室的方向。
像一個蟄伏的獵人,等待著他的獵物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廳裡人來人往,電話鈴聲和交談聲混雜在一起。高強的心,卻在喧囂中沉靜下來。
終於,四樓的樓梯口,出現了一個身影。
是陳默。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顯然是一夜未睡。但他走下樓梯的步伐很穩,脊背挺得筆直,那雙眼睛在略顯昏暗的樓道裡,亮得驚人。
高強從柱子後走了出來。
陳默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腳步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尊敬的意外。
“高部長?”
高強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大門的方向。
陳默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出辦公樓,穿過人來人往的院子,來到一處種著冬青樹的僻靜角落。這裡少有人來,隻有幾隻麻雀在地上跳來跳去,啄食著什麼。
高強轉過身,他比陳默高半個頭,身材也更壯實。他沒有繞任何圈子,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陳默,開門見山。
“那份報告,是你寫的?”
“是我。”陳默回答得乾脆利落。
“為什麼給我?”高強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壓抑的銳氣,“彆跟我說是請教,那種東西,不是用來請教的。”
陳默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他能從高強的眼神裡讀出懷疑、審視,以及一絲被壓在最深處的、名為“渴望”的火焰。
他知道,魚已經上鉤了,現在要做的,是把這根鉤子,牢牢地紮進他的肉裡。
“高部長,您說得對,那不僅僅是用來請教的。”陳默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自嘲,“那是一個被逼到牆角的人,為了自救,胡亂揮出的幾拳。”
他停頓了一下,整理著措辭。
“錢主任把機構改革的方案交給我,全縣委的人都覺得,我死定了。他們說我是愣頭青,是炮灰,是替死鬼。一開始,我也這麼覺得。”
“可我不甘心。”陳默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從鄉鎮考上來,不是為了當誰的炮灰。他們想讓我寫一份和稀泥的報告,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後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這個‘年輕人經驗不足’的頭上。我不乾。”
高強靜靜地聽著,眼神中的銳氣收斂了一些。陳默的話,觸動了他心裡最柔軟也最不甘的那一塊。
“所以,我就想,既然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乾脆死得壯烈一點?”陳默的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我想知道,這個所謂的‘機構改革’,到底難在哪?根子在哪?於是,我花了一晚上,去了檔案局,把能找到的數據都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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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把那些數據整理成圖表,把那些名字和關係串聯起來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陳默看著高強的眼睛,目光坦誠,“我發現,我麵對的根本不是什麼工作難題,而是一張網。一張盤根錯節,幾乎把整個雲山縣都罩在裡麵的大網。”
“我很惶恐,也很迷茫。”陳默的語氣變得低沉,“我知道,憑我一個人,彆說剪開這張網,恐怕手指剛碰上去,就會被纏得粉身碎骨。”
高強的心,隨著陳默的敘述,一點點沉了下去。他完全能理解那種感覺,那種以卵擊石的無力感,他自己已經體會了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