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國辦公室的門在陳默身後輕輕合上,將那句如寒冰般刺骨的警告,連同書記深不見底的目光,一並隔絕在內。
走廊裡的燈光是冰冷的白色,照在陳默的臉上,卻映不出他此刻內心的半分波瀾。
廢紙?
他心中默念著這個詞,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當然不會讓自己成為廢紙。賬本在手,他隻會成為那個寫字的人,那個決定誰是廢紙的人。
通往常委會議室的走廊不長,卻仿佛走過了一個世紀。沿途,有行色匆匆的乾部從各個辦公室裡出來,看到陳默,眼神都充滿了複雜難明的意味。有驚疑,有探尋,也有人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半小時前,這個年輕人還是政研室裡一個即將被處理掉的麻煩。半小時後,他卻從縣委書記的辦公室裡,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這本身,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
當陳默重新推開常委會議室那扇厚重的門時,裡麵的景象已經截然不同。
煙味散去,爭吵不再。之前還劍拔弩張的常委們,此刻都正襟危坐,神情肅穆。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縣長張誌強坐在原位,麵前的茶杯已經換了新的,他低頭看著一份文件,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隻是那過於用力的指節,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蘇婉依舊靜立在他身後,像一株在凝重空氣裡悄然綻放的白蘭,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陳默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了列席會議的錢文海身上。
錢文海坐在會議桌最末端的位置,腰杆挺得筆直,臉上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得意。他看著陳默,眼神裡滿是看好戲的譏諷和憐憫。在他看來,陳默現在不過是死刑犯最後的遊街示眾,周書記把他叫回來,無非是想讓這場“殺雞儆猴”的戲碼,有一個更完整、更具警示意義的收尾。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等會議結束,自己該如何“痛心疾首”地去安慰陳默幾句,再把他掃地出門。
陳默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了牆邊,在一張供列席人員坐的椅子上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
幾分鐘後,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縣委書記周正國大步走了進來。
他一出現,整個會議室的溫度仿佛都升高了幾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常委們發現,書記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半小時前的雷霆之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亢奮的神采,那雙眼睛裡,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焰,讓人不敢直視。
張誌強的瞳孔微微一縮,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錢文海臉上的得意更盛,他認為,這是書記即將要對陳默進行最終審判的信號。
周正國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電,環視全場。
“同誌們,讓大家回來,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定下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剛才的鬨劇,想必大家也都看清楚了。我們的一些乾部,一些部門,已經爛到了根子上!不刮骨療毒,不行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地在桌上一頓,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我決定,立刻成立‘雲山縣全麵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由我親自擔任組長,張誌強同誌,擔任第一副組長。”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所有人都沒想到,周書記的動作會這麼快,這麼猛。前腳剛處理了兩個局長,後腳就要成立改革小組,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張誌強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複正常,他點了點頭:“我同意周書記的意見。”
周正國沒有停頓,繼續說道:“一個領導小組,關鍵在於執行。所以,小組下設辦公室,統籌負責本次機構改革的方案設計、組織協調和督辦落實等具體工作。這個辦公室,必須是一把敢打硬仗、能打勝仗的尖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誰來執掌這把尖刀?
這不僅僅是一個職位,這幾乎是未來幾年,雲山縣政壇上最有權勢的位置。
紀委書記、組織部長等幾位實權常委的眼神都開始閃爍,在心中盤算著自己手下有誰能夠勝任。
錢文海的心也火熱起來。他是政研室主任,搞方案設計本就是他的主業,這個改革辦主任的位置,舍他其誰?他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坐上這個位置後,如何大展拳腳,將那些不聽話的部門一一拿捏。
然而,周正國的下一句話,像一道九天驚雷,在會議室裡轟然炸響。
“關於這個辦公室主任的人選,我考慮了很久。他必須要有大局觀,有魄力,有能力,更要有敢於打破一切陳規陋習的勇氣。所以,我提議——”
他頓了頓,目光從所有人臉上掃過,最後,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裡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由政研室的陳默同誌,擔任雲山縣全麵深化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級彆暫定為正科,享受副處級乾部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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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所有人的大腦,都在這一刻,徹底宕機了。
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組織部長手裡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宣傳部長下意識推了推眼鏡,仿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縣長張誌強端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動了一下,隨即又被他強行撫平,隻是那眼神裡的驚濤駭浪,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了。
他想過周正國會保下陳默,甚至會重用陳默,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石破天驚、不講任何規矩的破格提拔!
一步登天!
這已經不是提拔了,這是坐著火箭往上衝!
而此時,感受最強烈的,莫過於錢文海。
當“陳默”兩個字從周正國嘴裡說出來的時候,錢文海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慘白如紙。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主位上的周正國,又難以置信地轉向角落裡的陳默,嘴巴微微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他不是應該被開除,被釘在恥辱柱上,成為自己政績的墊腳石嗎?
他挖的那個坑,那個足以埋葬任何一個年輕乾部的天坑,怎麼……怎麼就變成了人家登天的雲梯?
錢文海的腦子裡嗡嗡作響,無數個念頭在衝撞。他想起了自己把任務交給陳默時,那“語重心長”的叮囑;想起了陳默申請去一線調研時,自己那樂見其成的批準;想起了改革初稿泄露後,自己假惺惺的“安慰”……
一幕一幕,此刻回想起來,都像是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自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