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陳默走進辦公室時,一股沉悶的熱浪迎麵撲來。
中央空調停了。
整棟二十層高的管委會大樓,像一個被拔掉呼吸管的病人,在初夏的陽光下,開始了緩慢而痛苦的窒息。
劉思遠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手裡拿著一份通知,臉上寫滿了尷尬和歉意:“陳書記,後勤中心剛下的通知,說……說大樓的空調主線路老化,需要全麵檢修,工期……暫定一個月。”
他說話時,眼睛不敢看陳默,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嶄新的通知單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一個月。在這座以“火爐”著稱的南方城市,盛夏時節,一個月不開空調,無異於一場酷刑。
常勝利的手段,比想象中更直接,也更粗暴。他甚至懶得用那些高深的官場手腕,直接選擇了最原始、最能消磨人意誌的方式。他要讓陳默在這間豪華的辦公室裡,像溫水裡的青蛙一樣,被活活煮熟,煮到筋疲力儘,銳氣全無。
“知道了。”陳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解開襯衫最上麵的那顆扣子,指了指桌上那堆小山般的卷宗,“正好,天熱,不容易犯困,適合看這些東西。”
劉思遠愣住了,他預想過新書記可能會發火,可能會立刻打電話質問,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一種平靜的、近乎漠視的反應。這種平靜,比任何憤怒都更讓人心裡發毛。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識趣地退了出去,順手還幫陳默把門帶上,仿佛想把外麵走廊裡那股越來越濃的煩躁熱氣,隔絕在外。
辦公室裡,隻有風扇在徒勞地轉動,攪動著沉悶的空氣。
沒過多久,趙海東敲門進來了。
他手裡緊緊攥著那份學校的擴建圖紙,眼睛裡閃爍著一種久違的光彩,整個人像一柄被重新擦亮的舊劍,鋒芒暗藏。
一進門,他也感受到了這股不同尋常的燥熱,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陳書記,這空調……”
“線路檢修。”陳默打斷了他,給他倒了杯水,“常主任關心我們,怕我們吹空調吹出毛病。”
一句帶著些許調侃的話,讓趙海東瞬間明白了。他臉上的神情先是憤怒,隨即又化為一種無奈的苦笑。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小動作,正是常勝利最擅長的。
“不說這個。”陳默將水杯遞給他,“學校項目,你那邊有什麼想法?”
提到正事,趙海東立刻把情緒拋開,他攤開那張已經被他摩挲得起了毛邊的圖紙,精神為之一振。
“陳書記,我昨晚想了一夜。原方案有些地方可以優化,比如,把教學樓的朝向轉五度,可以增加百分之十五的日照時間。還有操場,如果把塑膠跑道換成最新的環保透水材料,成本隻增加百分之三,但使用壽命能延長一倍……”
他滔滔不絕地講著,從建築結構講到材料選用,從功能分區講到綠化設計,眼中閃爍著一個工程師獨有的、對於作品的癡迷和熱愛。
陳默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他知道,趙海東此刻需要的不是一個領導,而是一個聽眾。一個能聽懂他胸中那份抱負和才華的聽眾。
直到趙海東講完,喝了一大口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書記,我一說起這個就停不下來。這些都是技術層麵的,都好解決。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錢。”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數字。
“我重新核算過,要複工,並且按照優化後的方案建起來,至少需要一千二百萬。這筆錢,一分都不能少。”
一千二百萬。
對於負債一百七十三億的開發區來說,這個數字不大,但對於賬麵上一分流動資金都拿不出來的管委會而言,這卻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我知道了。”陳默點點頭,“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把詳細的預算和施工方案做出來,要具體到每一顆螺絲釘,我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這一千二百萬,會花在什麼地方。”
趙海東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沒有問陳默要去哪裡弄錢,那雙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裡,寫滿了無條件的信任。
送走趙海東,陳默獨自一人回到辦公桌後。
一千二百萬。
這隻是盤活整個開發區的第一步,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他需要這筆錢,來啟動趙海東這台發動機,來建起那所學校,來給這片死氣沉沉的土地上所有觀望的人,注入一劑強心針。
他必須贏,而且要贏得快,贏得漂亮。
他打開了那份厚厚的財務報告,再次看向那個觸目驚心的負債總額。
一百七十三億。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中,一幅清晰的權力與利益網絡圖緩緩展開。以常勝利和李建斌為核心的本土勢力,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籠罩著整個開發區,掌控著這裡的人事、財政,以及與銀行之間脆弱的信貸關係。
從內部籌錢,無異於癡人說夢。任何動作都會被他們第一時間察覺,並用無數合規的、或不合規的手段扼殺在搖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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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市裡求援?周良安已經給了他最大的支持——授權。但錢,市財政同樣緊張,不可能為了填開發區這個無底洞,而影響全市的大局。
唯一的路,在外麵。
他需要一筆來自外部的、強大的、不懼怕甚至可以無視鳳凰市本土勢力的資本。
陳默睜開眼,從西裝內袋裡,緩緩取出了那張黑色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