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管委會大樓三樓的辦公室,像一座孤懸於黑海之上的燈塔,透出疲憊而頑固的光。空氣中,廉價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混合著熬夜後人體散發出的酸腐氣,凝成一股令人頭昏腦脹的味道。
趙海東靠在牆角,手裡夾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眼皮沉得像掛了兩塊鉛。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想把煙點著,又在最後一刻摁滅了打火機。這間屋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任何一點火星,都可能讓其應聲而斷。
“書記,真的……就這麼定了?”劉思遠的聲音嘶啞,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盯著桌上那份剛剛修改完畢的接待流程,眼神裡充滿了不安,“我們把寶全押在紡織三廠,那裡場地大,改造潛力足,能最好地體現我們的規劃。現在臨時換到七號倉庫……那地方小,還偏,萬一……”
他沒再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七號倉庫隻是個備胎,各方麵條件都差了一大截。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站在窗邊,看著遠處沉睡在黑暗中的開發區輪廓。三天三夜的連軸轉,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疲態,那雙眼睛在燈光下,反而顯得愈發深邃。
就在剛才,當他正在腦中推演明天接待的每一個細節時,那本沉寂的賬本,毫無征兆地發出了尖銳的警報。
那不是簡單的“叮”的一聲,而是一種仿佛能刺穿靈魂的尖嘯,讓他眼前瞬間一黑。緊接著,一張複雜的人情網絡圖在他腦海中展開,像一張被點亮的蜘蛛網。
網的中心,是常勝利。
猩紅的線條從他身上延伸出去,連接著幾個關鍵節點。
【目標:王老虎環衛處垃圾清運隊隊長),對常勝利人情值:350提攜之恩),任務:將三車高腐生活垃圾傾倒至紡織三廠,製造惡臭環境。】
【目標:李麻子城管三大隊隊長),對常勝利人情值:220庇護之恩),任務:縱容管區內所有無證攤販於明天上午九點至十二點,在開發區主乾道兩側占道經營,製造臟亂差景象。】
【目標:孫全有供電所片區負責人),對常勝利人情值:180人情債),任務:於明天上午九點半,以“線路檢修”為名,切斷紡織三廠及周邊區域供電。】
三條指令,環環相扣,陰毒無比。
常勝利這是要用最上不得台麵的手段,給遠道而來的客人,獻上一場視覺、嗅覺、聽覺的全方位“盛宴”。他要讓陳默精心準備的一切,都變成一個浸泡在惡臭和混亂中的笑話。
“就這麼定了。”陳默轉過身,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他走到桌前,拿起紅藍鉛筆,在地圖上畫了起來。他的動作不快,但每一筆都異常堅定。
“老趙,”他頭也不抬地吩咐,“你現在帶兩個人,連夜把通往七號倉庫的那條備用路給平整出來。路兩邊的雜草清掉,再灑上水。記住,彆搞得太刻意,就像是日常養護一樣。”
“啊?”趙海東愣住了,“書記,那條路坑坑窪窪的,一個晚上哪能弄得好?”
“能弄多好就弄多好。”陳默的語氣不容置疑,“另外,通知下去,明天考察路線變更,從二號門進,走備用路,直達七號倉庫。原定的主乾道和紡織三廠,從計劃裡全部劃掉。”
這個決定,讓辦公室裡所有人都懵了。這無異於將他們幾天的心血,親手付之一炬。
“書記,這到底是為什麼?”劉思遠忍不住追問,“我們所有的準備都白費了啊!”
陳默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沒有解釋,隻有命令:“思遠,你現在去做另一件事。”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東西,遞了過去。那是一支全新的錄音筆,小巧而精致。
“王老虎,環衛處的那個,喜歡晚上去開發區西邊那家‘兄弟大排檔’喝兩杯。李麻子,城管的,這個點應該在‘藍夢網吧’打牌。”陳默的聲音壓得很低,“你去‘偶遇’一下他們。不用靠太近,把這個打開,放在口袋裡就行。錄到什麼,算什麼。”
劉思遠捏著那支冰涼的錄音筆,手心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他雖然不完全明白,但也隱約猜到,這背後一定有天大的文章。這已經超出了正常工作的範疇,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記住,”陳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隻是一個加完班,想出去吃點夜宵、放鬆一下的普通辦公室主任。彆緊張,也彆多話。”
“我……我明白了。”劉思遠咬了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