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掌聲漸歇,但那股由震撼和興奮交織而成的熱流,依舊在空氣中湧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齊刷刷地打在副主任周源的身上。
丁文華站在那裡,雙手撐著會議桌,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獅子,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渴望。他追問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功臣,我們政研室的寶貝疙瘩,到底是哪位同誌?叫什麼名字?”
魏騰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他感覺自己的脖頸後方,像是被無數根鋼針紮著,火辣辣地疼。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上頭頂的聲音,嗡嗡作響,蓋過了窗外的一切。
他攥緊的拳頭,指甲已經刺破了掌心的皮膚,一絲絲黏膩的痛感傳來,卻遠不及心臟被嫉妒和悔恨的火焰灼燒的痛苦。
他祈禱,用儘畢生的力氣在心裡嘶吼,希望周源說出的,是任何一個彆的名字。
然而,周源隻是平靜地看著他,那眼神裡,沒有嘲諷,沒有憐憫,隻有一種陳述事實的淡然。這種淡然,比任何鄙夷都更具殺傷力。
“這位同誌,”周源的聲音不疾不徐,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就是剛剛由丁主任您親自帶進我們綜合處,鳳凰市經濟開發區來的借調乾部。”
他頓了頓,目光從魏騰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上移開,緩緩吐出了那個名字。
“陳默。”
“陳默……”丁文華在口中咀嚼著這個名字,臉上的振奮之色愈發濃鬱。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好一個陳默!懷安書記說他是福將,我看,他哪裡是福將,他是一把國之利刃!”
他轉頭看向錢峰,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錢峰,這位同誌現在在哪?”
錢峰連忙站起身,臉上帶著幾分尷尬:“報告主任,陳默同誌……他……他說工作完成了,就先下班了。”
“下班了?”丁文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有個性!乾完了活就走,不拖泥帶水,我喜歡!這才是乾實事的樣子!”
笑聲回蕩在會議室裡,卻像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魏騰的心口上。
丁文華笑完,臉色一正,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了魏騰身上。那目光,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溫和,而是帶著一種審視的冰冷。
“魏騰同誌。”
“到!”魏騰如同被電擊一般,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站得筆直。
“你這次,是立了功的。”丁文華緩緩說道。
魏騰的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沒明白這話的意思。
“你為我們政研室,為我們這個起草小組,發掘出了一位棟梁之才。雖然方式……特彆了點,但結果是好的嘛。”丁文華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特彆”兩個字,卻咬得格外重。
會議室裡,眾人神色各異。有的人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想笑又不敢笑。有的人則一臉嚴肅,仿佛在認真領會主任的講話精神。
魏騰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這哪裡是表揚,這分明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扒光了他的衣服,把他釘在了恥辱柱上!
“主任,我……”他想辯解,想說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可喉嚨裡像是被塞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好了,”丁文華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今天會後,你寫一份關於這次‘人才發掘’經驗的深刻體會,明天早上,放到我的辦公桌上。”
寫體會?還是“深刻體會”?
魏騰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穩。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在這一刻,已經徹底畫上了一個句號。
丁文華不再理他,轉身對周源說:“源同誌,‘江東周期律’的報告,你親自抓,讓錢峰配合你。至於陳默同誌……”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
“從明天起,讓他直接進起草小組的核心團隊,不用再回綜合處了。他那張辦公桌,就搬到我的辦公室來,就在我對麵。我倒要看看,這把利刃,到底還能給我多少驚喜!”
……
傍晚的金陵府,晚霞如火,將天空燒成一片絢爛的橘紅。
陳默並不知道辦公室裡發生的那場風暴。
他此刻正獨自一人,走在一條通往城郊的公路上。
他換下了一身西裝,穿了件普通的灰色夾克和一條牛仔褲,腳上一雙運動鞋,看上去就像一個周末出來散步的市民。
白天在辦公室裡那場驚心動魄的數據風暴,對他而言,不過是達成目的的手段。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都隻有那一個——纏繞在江東省氣運核心的那一縷黑氣。
那份六年前關於盤龍水庫的報告,隻是一個引子。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是那個從省城遠道而來,在他辦公室門口哭得老淚縱橫的上訪戶。
老人的臉上,溝壑縱橫,像乾涸的河床。他說,盤龍水庫,是下遊幾萬畝農田的命根子。以前,水庫的水清澈甘甜,養活了幾代人。可自從那個叫“龍哥”的人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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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水庫邊上蓋起了高樓會所,搞什麼“水上皇宮”,把汙水直接排進水庫裡。下遊的莊稼大片大片地枯死,村民們去找他們理論,輕則被一頓毒打,重則被打斷手腳。他們也去報過警,可警察來了,隻是跟那幫人稱兄道弟,抽根煙,喝杯茶,反過來訓斥村民們“無理取鬨”。
“陳書記,您是好官,您救救我們吧!”老人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刻,陳默腦海中的人情賬本,關於那縷黑氣的數值,瘋狂跳動。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沒有開車,而是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在終點站下了車。越往郊區走,空氣中的喧囂就越淡,但那種無形的壓抑感,卻越來越重。
人情賬本的氣運地圖上,那縷黑氣的主體,就像一個巨大的章魚,盤踞在前方那片連綿的山坳裡,而無數細小的黑色觸手,則伸向四麵八方。
又走了約莫半個小時,視線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湖麵,出現在眼前,在夕陽下泛著粼粼的波光。這就是盤龍水庫。
隻是,眼前的景象,與“水庫”二字所代表的寧靜秀美,沒有半點關係。
整個水庫的北岸,被一道兩米多高的白色圍牆圈了起來,牆頭還拉著一圈閃著寒光的鐵絲網。圍牆之內,幾棟金碧輝煌、風格不倫不類的仿古建築拔地而起,飛簷翹角,琉璃瓦在夕陽下閃著刺眼的光。高亢的音樂聲從裡麵傳出來,隱約還能聽到男男女女的嬉笑聲。
正對著公路的大門口,更是誇張地立著兩尊鍍金的麒麟雕塑,旁邊豎著一塊巨石,上麵用紅色油漆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盤龍山莊。
整個山莊,像一個巨大的、俗不可耐的毒瘤,硬生生長在了這片青山綠水之間。
陳默沒有靠近,他隻是沿著外圍的公路,慢慢地走著,像一個迷路的旅人。他拿出手機,假裝在拍攝風景,實際上,卻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