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那一聲淒厲的“不好了”,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辦公室裡虛假的平靜。
李衛國的瞳孔猛地收縮,剛剛放下的心,又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錢大勇臉上那誌得意滿的笑容,則像劣質的油彩畫,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衝刷得斑駁不堪,隻剩下蒼白的底色。
“你說什麼?!”錢大勇一個箭步衝到窗邊,一把推開擋路的王海。
鎮政府大院裡,一輛黑色的考斯特中巴車,正穩穩地停在辦公樓前的空地上,車門上國徽的燙金標誌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出不容置喙的威嚴。車牌不是青龍鎮所屬的雲陽縣牌照,而是市裡的“c”字頭。緊隨其後,還跟著一輛黑色的奧迪a6。
車門打開,幾個身穿白襯衫、深色西褲,手拿公文包的人陸續下車,為首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麵容嚴肅,眼神銳利,一看就是常年身居上位。
錢大勇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砸中。
市裡的人?
怎麼會是市裡的人?
按照流程,應該是縣裡先來初查,他們把縣裡的領導陪好、伺候滿意了,再由縣裡整理一份漂亮的報告遞交上去。市裡就算要來,也該是走馬觀花式的視察,是來聽取成果、頒發榮譽的,怎麼會像現在這樣,以一種突襲的姿態,悄無聲息地殺到門口?
這不合規矩!這完全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李衛國也站到了窗邊,他的臉色比錢大勇更加難看。他剛剛還在為自己沒能戳穿錢大勇的謊言而感到被動,現在,他隻感到一陣徹骨的冰涼。
他最擔心的事情,以一種最糟糕的方式,發生了。
“還愣著乾什麼!下去迎接!”李衛國畢竟是鎮裡的主心骨,最先反應過來,他低喝一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率先朝門外走去。他的腳步沉穩,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
錢大勇如夢初醒,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邊小跑著跟上,一邊還在嘴裡飛快地念叨著:“怎麼回事……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縣裡也沒人打個招呼……”
鎮長辦公室裡的動靜,早已驚動了外麵黨政辦的一眾人。
剛才還在為趕材料而雞飛狗跳的辦公室,此刻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原地,目光呆滯地看著那輛黑色的考斯特。
“市……市扶貧辦的牌照……”一個眼尖的老同事,聲音發顫地說道。
完了。
這是所有人心裡共同冒出的兩個字。
他們親手編織的那些“致富神話”、“產業奇跡”,在縣裡或許還能靠著人情關係和信息差糊弄過去,可要拿到市裡那些火眼金睛的專家麵前,簡直就像是三歲孩童畫的鬼畫符,漏洞百出,不堪一擊。
李文博的臉已經白得像紙一樣,他手裡的那份“王老五年入五萬六”的檔案,此刻變得無比滾燙,仿佛隨時會爆炸。
一片混亂之中,隻有江澈,依舊穩穩地坐在自己的角落裡。
他沒有去看窗外,隻是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的保溫杯續上熱水。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外麵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然而,他的心裡卻遠沒有表麵那麼平靜。
市檢查組?
他匿名寄給縣紀委書記的那封“表揚信”,威力這麼大?直接捅到市裡去了?
不對。江澈迅速在腦海中複盤。按照官場的運行邏輯,縣紀委書記即便再重視,也應該是先成立縣裡的調查組,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決定是否上報。直接驚動市裡,這不像是“鐵麵無私”的紀委書記的行事風格,倒像是……上麵有人直接收到了風聲,繞過了縣裡,實施的“精準打擊”。
難道……還有彆的變數?
江澈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事情的走向,似乎偏離了他預設的軌道,變得更加複雜和不可預測。不過,這對他來說,並非壞事。動靜越大,錢大勇死得越快,他摸魚的日子才能來得越早。
樓下,李衛國和錢大勇已經迎到了車前。
“是市扶貧辦的周主任吧?我是青龍鎮的李衛國,這位是分管扶貧的副鎮長錢大勇。歡迎各位領導蒞臨指導工作!”李衛國伸出雙手,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與尊重。
為首的那位周主任和他握了握手,臉上卻沒什麼笑容,隻是客氣地點了點頭:“李鎮長,你好。我們這次來,是不打招呼的突擊檢查,沒提前通知,給你們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