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孫大海的聲音像是從一口深井裡傳出來的,不帶任何情緒,卻讓江澈的耳膜嗡嗡作響。
“是江澈同誌嗎?我是孫大海。”
江澈的心臟漏跳了一拍,隨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孫大海,鎮書記,青龍鎮真正的掌舵人。他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親自給自己打電話?巧合?江澈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官場裡沒有巧合,隻有精心計算的因果。
“孫書記,您好!”江澈的聲音控製得恰到好處,既有下屬對上級的尊重,又帶著一絲年輕人剛被叫醒的朦朧,聽起來無辜又純良,“這麼晚了,您有什麼指示?”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孫大海為什麼找他?難道是李衛國在現場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不可能,自己全程物理隱身,連個腳印都沒留下。難道是馬向東把自己賣了?更不可能,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
領導的直覺。一種混跡官場多年,對危險和異常的本能嗅覺。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這兩秒鐘,對江澈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沒什麼大事。”孫大海的聲音依舊平穩,“就是聽衛國鎮長說,民政辦那邊出了點小狀況,我尋思著你剛入職不久,一個人在鎮裡租房子住,打個電話問問,沒被嚇著吧?”
話語間充滿了領導對下屬的“關懷”,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精準的手術刀,試圖剖開江澈的偽裝。
這是試探。赤裸裸的試探。
如果江澈表現出任何一點知情或者心虛,立刻就會坐實他與此事有關的嫌疑。
江澈的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但他握著手機的手,穩如磐石。他輕笑了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和茫然:“謝謝書記關心,我剛睡下,什麼動靜都沒聽見。民政辦出事了?嚴重嗎?”
這一連串的反問,是最好的防禦。它將皮球不著痕跡地踢了回去,把自己徹底摘成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不嚴重,一點小事,已經處理好了。”孫大海的語氣似乎輕鬆了些,“行了,你早點休息吧,年輕人也要注意身體。”
“好的,謝謝書記,您也早點休息。”
電話掛斷,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忙音,江澈僵硬的身體才緩緩鬆弛下來,像一灘爛泥般癱坐在椅子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感覺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孫大海和李衛國,這兩個青龍鎮的老狐狸,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那種被頂級掠食者盯上的感覺,讓江澈渾身發冷。他意識到,自己想在青龍鎮安穩摸魚的計劃,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他就像一個想在深海裡裝死的浮遊生物,卻不幸被兩頭巨鯨同時注意到。
這種感覺,讓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江澈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來到單位。辦公室裡風平浪靜,同事們聊著天,喝著茶,似乎對昨夜那場足以改變民政辦格局的風暴一無所知。
這就是官場的藝術,再大的雷,隻要領導想,也能讓它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裡引爆,外麵聽不到一絲聲響。
江澈用【辦公室神級偽裝術】獲得的技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泡了杯茶,默默地坐在角落裡,心裡卻始終繃著一根弦。
他知道,劉富貴倒台是時間問題,但自己匿名信的效果還沒顯現,縣紀委這把最鋒利的刀,還沒有落下來。在刀落下之前,任何變數都有可能發生。
最大的變數,就是老兵張國棟。
萬一這位倔強的老兵等不及,今天就跑去市裡上訪,那事情就會徹底失控。到時候市裡追查下來,板子打得最狠的,還是他這個黨政辦的“第一責任單位”。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臨近中午,江澈借口出去買東西,在鎮上漫無目的地溜達。他需要呼吸一下辦公室外的新鮮空氣,來緩解那種被無形之網籠罩的窒息感。
當他走到通往縣城的汽車站附近時,一個熟悉又挺拔的身影,刺入了他的眼簾。
張國棟。
這位年過六旬的退伍老兵,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背著一個帆布挎包,脊梁挺得像一杆標槍。他沒有看周圍,隻是死死地盯著車站入口,眼神裡沒有了往日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悲涼。
江澈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他要去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