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
幾十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探照燈,齊刷刷地越過人群,穿透空氣,精準無比地聚焦在了最後排那個幾乎與柱子融為一體的年輕人身上。
江澈的身體瞬間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他感覺自己像一隻在雪地裡偽裝得很好的兔子,卻被頭頂盤旋的鷹隼瞬間鎖定。那精心營造的“領導視野盲區”和剛剛到手的“辦公室神級偽裝術”,在縣長趙立新這句不經意的點名麵前,脆弱得如同窗戶紙,一捅就破。
完了。
這是江澈腦海裡唯一的念頭。
他現在隻想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消失術,或者乾脆就地躺下,告訴所有人他因為通宵“指揮”已經勞累過度,光榮地昏了過去。
然而,沒等他想好用哪種姿勢躺下比較自然,鎮長李衛國已經滿麵紅光,用一種近乎炫耀的語氣,自豪地為縣長指明了目標。
“趙縣長,就是這位同誌!”李衛國的手臂有力地一揮,仿佛在介紹一位剛剛打了勝仗的將軍,“我們鎮黨政辦新提拔的副主任,江澈!這個‘乾部減壓生態角’的絕妙點子,就是他提出來的!”
孫大海緊隨其後,用一種更加深沉和欣賞的口吻補充道:“小江同誌不僅有想法,還很務實。昨天晚上,他親自擔任總指揮,帶著一幫退伍老兵,硬是通宵達旦,把這片荒地變成了我們現在的樣子。而且,他還很謙虛,總覺得是大家的功勞。”
兩位領導一唱一和,三言兩語就將江澈塑造成了一個有創意、有擔當、能吃苦、還謙虛的完美青年乾部形象。
周圍的同事們也紛紛投來敬佩和理所當然的目光,仿佛在說:“看,果然是江主任,除了他還有誰?”
江澈被這突如其來的組合式吹捧轟炸得頭暈眼花,臉上隻能維持著一種麻木的、不知所措的微笑。他感覺自己不是被表揚,而是被架在火上反複炙烤,每一句讚美都像是在給他多刷一層油。
縣長趙立新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和好奇。
他撥開身前的人,邁開步子,徑直朝著江澈走了過來。
隨著他的移動,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江澈眼睜睜地看著縣長離自己越來越近,那感覺,比麵對市檢查組的突然襲擊還要令人窒息。
他想後退,可背後就是冰冷的柱子,退無可退。
趙立新在江澈麵前兩步遠的地方站定,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眼前的年輕人看起來有些疲憊,眼下帶著淡淡的黑眼圈,但身姿挺拔,氣質乾淨,麵對自己的注視,雖然有些局促,卻沒有半分諂媚或畏縮,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趙立新在心裡暗暗點頭。
他見過的年輕乾部太多了,有的一見領導就恨不得把“我想進步”四個字寫在臉上,有的則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像江澈這樣,在如此大的場麵和榮譽麵前,還能保持一份淡然的,著實少見。
這哪裡是謙虛,這分明是一種胸有成竹的底氣。
“小同誌,不錯。”趙立新開口了,聲音比剛才在會議室裡溫和了許多,“跟我說說,你當時是怎麼想到這個點子的?”
問題來了。
江澈的大腦飛速運轉。
怎麼想到的?
我能說我是為了保住我曬太陽打瞌睡的後花園,被係統逼上梁山的嗎?
我能說我隻是隨口胡謅了一個最省錢省力的“懶人方案”,目的是為了把領導糊弄過去好早點下班嗎?
不能。
他知道,此刻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被過度解讀。說得太簡單,顯得沒水平;說得太複雜,又容易露怯。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江澈深吸了一口氣,將上一世練就的、那些早已刻在骨子裡的官樣文章調動了出來,用一種誠懇而質樸的語氣,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