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江澈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死水,讓門衛渾身一顫。
老師傅握著鐵門鑰匙的手抖得厲害,臉色慘白地看著江澈,又看看他身後那一眾臉色各異的縣裡領導,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開門?外麵是幾百個紅了眼的工人,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礦泉水瓶和爛菜葉跟下雨似的。這門一開,出了事誰負責?
“江主任,這……這使不得啊!”老師傅快哭了。
“出了事,我負責。”江澈的語氣不容置疑。
他身後的錢文華嘴角撇了撇,心裡冷笑:你負責?你一個副股級拿什麼負責?年輕,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孫大海和李衛國對視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想阻止,卻發現江澈那平靜的眼神裡,有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力量。仿佛此刻,他不是那個剛被提拔的辦公室主任,而是身經百戰的將軍。
“開。”江澈又重複了一遍。
老師傅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顫抖著將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擰。
“嘎——吱——”
沉重的鐵門發出刺耳的呻吟,緩緩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轟!”
仿佛泄洪的閘口被打開,門外積蓄已久的聲浪、熱浪和憤怒,瞬間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股有形的衝擊波,猛地灌了進來。
“門開了!”
“他們出來了!”
喧囂的聲浪瞬間拔高了八度,無數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門口。最前排的工人們下意識地向前擁擠,人潮湧動,場麵混亂不堪。
錢文華等人本能地向後縮了一步,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他們隔著幾十米看熱鬨是一回事,真刀真槍地麵對這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民意,又是另一回事。
隻有江澈,戴著那頂滑稽的草帽,站在原地,一步未退。
他就像一根釘子,死死地釘在了風暴的最前沿。
人群的怒吼聲中,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站到了最前麵。
那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男人,寸頭,古銅色的皮膚在太陽下泛著油光,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綠背心緊緊繃在壯碩的肌肉上,手臂上虯結的青筋像一條條盤踞的蚯蚓。他的眼神像鷹一樣銳利,掃過門口這群衣著光鮮的乾部,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審視。
他一站出來,身後嘈雜的人群竟奇跡般地安靜了幾分。顯然,此人在工人中威望極高。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什麼……江主任?”男人開口了,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子沙石摩擦的粗糲感,直直地看向江澈。
江澈點了點頭。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裡的輕蔑更濃了:“這麼年輕?嘴上毛長齊了沒?又是派來個畫大餅的?”
他身後的工人們發出一陣哄笑,但笑聲裡更多的是苦澀和悲涼。
江澈沒有被激怒,他看著男人,問道:“怎麼稱呼?”
“水泥廠,趙鐵牛。”男人報上名號,像是在報自己的番號。
“趙師傅。”江澈又點了點頭,“還有各位師傅們,我知道大家心裡有火,有怨。今天我們來,就是聽大家說,聽大家罵的。有什麼委屈,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說出來。”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官腔,也沒有許諾,就像在跟鄰居拉家常。
趙鐵牛冷笑一聲:“聽?我們說了多少回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吧?聽完之後呢?還不是石沉大海!我們不想聽那些虛的,今天就問一句,你們這個什麼‘政策研究辦公室’,是來解決問題的,還是來解決我們這些提出問題的人的?”
這個問題,尖銳如刀。
錢文華等人心裡一樂,好戲開場了。這個問題怎麼答都是錯,說解決問題,對方立刻會要你拿出方案;說解決人,那更是捅了馬蜂窩。
江澈看著趙鐵牛的眼睛,那是一雙因為長久失望而變得充滿戒備和攻擊性的眼睛。
“趙師傅,我們既不是來解決問題的,也不是來解決人的。”江澈緩緩說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趙鐵牛。
這是什麼回答?
江澈迎著所有疑惑的目光,繼續說道:“水泥廠的問題,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一天的問題,它是個幾十年的老病根。指望我們今天一來,開一副藥,明天就藥到病除,那是神仙,不是乾部。我們是來和大家一起,把這個問題掰開了,揉碎了,一點一點理清楚,然後一起找條活路。”
這番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唱高調,不許空頭支票,甚至主動承認了問題的複雜性和解決的長期性。這種坦誠,反而讓鼓噪的人群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趙鐵牛眉頭緊鎖,他感覺眼前這個年輕人,和他以前見過的那些隻會打官腔的領導,不太一樣。
但他不會這麼輕易相信。當過兵的他,認死理。
“說得比唱得好聽!”趙鐵牛往前踏了一步,氣勢逼人,“彆跟我們扯那些沒用的!我們就問最實在的!這個月的工資,下崗工人的補償,孩子的學費,老人的藥費!這些錢,從哪兒來?今天,你敢不敢給我們一個準話?敢不敢白紙黑字寫下來,你這個江主任,簽字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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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簽字畫押!”
“白紙黑字寫下來!”
人群的情緒再次被點燃,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虛無縹緲的未來,遠不如拿到手的真金白銀。
所有官員的目光,都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落在了江澈身上。
來了,最致命的一擊。
這是一個死局。
答應,就是撒謊,回頭兌現不了,罪加一等。不答應,立刻就會引爆全場,後果不堪設想。
孫大海的心已經揪成了一團,手心裡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