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鎮政府大院,書記辦公室。
孫大海和李衛國相對而坐,桌上的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煙頭,但兩人誰也沒有再點上一根。辦公室裡彌漫著劫後餘生的寧靜,和一種揮之不去的、近乎夢幻的不真實感。
“老李,我這心,現在還怦怦跳呢。”孫大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就涼透的濃茶,試圖壓下那股子激動勁兒,但握著杯子的手,依舊有些輕微的顫抖。
李衛國苦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要把這幾天積攢的所有焦慮和壓力都吐出去。“誰說不是呢?我到現在都覺得像在做夢。幾百號工人圍著簽字的場麵,你看到了嗎?那哪是簽字啊,那是搶著簽!生怕自己落下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腦海中又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那個躺在椅子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年輕人。
“小江……”李衛國喃喃自語,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敬佩,有好奇,甚至還有一絲敬畏,“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孫大海沒有回答,他隻是拿起桌上那份由李衛國親手謄抄、又複印了好幾份的方案草案,指尖輕輕地摩挲著紙張的邊緣。他這個鎮,在縣裡也算是個見過風浪的人物,可這份方案裡的東西,有很多他連聽都沒聽過。
“債轉股……菜單式安置……職工資產管理委員會……”孫大海一個詞一個詞地念著,每念一個,心裡的震撼就加深一分,“老李,你說實話,這些東西,換了你我,彆說一個晚上,就是給我們一個月的功夫,請來縣裡所有的專家,能搞出來嗎?”
李衛國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臉上滿是自嘲。“彆說搞出來,我們連想都不敢往這個方向想。我們想的是怎麼滅火,怎麼安撫,怎麼把上級的政策原封不動地搬下來。而他想的,是怎麼把火源變成動力,把包袱變成資產,把一場災難變成一個機遇。”
說到這裡,李衛國猛地坐直了身子,看著孫大海,壓低了聲音:“老孫,我現在有點明白他之前為什麼要把事情捅到縣裡去了。”
孫大海一愣:“為什麼?”
“因為他早就看透了,這事兒憑我們鎮裡,根本兜不住!他也知道,隻有把層級提上去,讓縣裡牽頭,他後麵拿出的這個‘驚天動地’的方案,才有人敢拍板,才能鎮得住場子!他不是甩鍋,他是在為這個方案鋪路啊!”
“嘶——”孫大海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後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如果李衛國的猜測是真的,那這個江澈的心機和布局能力,已經到了一個何等恐怖的程度?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棋盤上落子,看似閒庭信步,實則環環相扣,早就預判了後麵十幾步的走向。
“妖孽,真是個妖孽。”孫大海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李衛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隨即又有些擔憂:“張書記臨走前那話你也聽到了,要把這事,原原本本地彙報給周書記。小江這次,怕是想藏都藏不住了。”
孫大海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他看著窗外,緩緩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青龍鎮這座小廟,怕是留不住這條真龍了。”
……
返回縣城的黑色桑塔納轎車裡,氣氛安靜得有些壓抑。
縣委副書記張峰沒有閉目養神,而是開著車裡的閱讀燈,手裡捧著那份方案的原稿,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稿紙上,江澈那遒勁有力的字跡,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
看得越久,張峰心裡的驚歎就越盛。
這份方案,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那些天才般的創意,而在於它那近乎完美的邏輯閉環和滴水不漏的細節。從宏觀的模式設計,到微觀的條款擬定,甚至連職工子女入學這種小問題都考慮到了。這已經不是一份簡單的解決方案,這是一個可以拿到全省乃至全國去當範本的改製教科書。
車子平穩地駛入縣委大院。
張峰沒有回家,也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讓司機直接開到了縣委一號辦公樓下。他拿著那份方案,徑直走進了縣委書記周浩然的辦公室。
周浩然正在看一份關於全縣秋收情況的報告,眉頭微鎖。今年的雨水不調,幾個農業大鎮的收成都不太理想,這讓他心情有些沉重。
“書記,還在忙?”張峰推門進來。
“哦,是張峰同誌啊。”周浩然抬起頭,放下手裡的報告,指了指對麵的沙發,“坐。怎麼樣?青龍鎮那個爛攤子,有頭緒了嗎?”
對於水泥廠的事,周浩然是知道的,也批示過,要求穩妥處理。在他看來,這又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沒個十天半月,恐怕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
張峰沒有坐,而是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將手裡的方案放到了周浩然麵前。
“周書記,問題,解決了。”
“哦?”周浩然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他,“這麼快?解決了就好。沒出什麼亂子吧?”
“非但沒出亂子,”張峰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而且解決得……非常漂亮。全廠八百多名職工,情緒穩定。今天下午,職工代表大會全票通過改製方案,現在,第一批安置協議已經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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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浩然這下是真的驚訝了。他停下了手裡的筆,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終於落在了那份方案上。“全票通過?這麼順利?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書記,您還是自己看吧。”張峰說。
周浩然帶著幾分好奇,拿起了那份手寫的方案。當“係統性解決方案”幾個字映入眼簾時,他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再往下看,他的表情,從最初的平靜,逐漸變成了嚴肅,然後是驚訝,最後,是完完全全的震驚。
辦公室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