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周毅的聲音帶著剛從淺眠中被拽出來的沙啞和不耐煩,像一台還沒預熱就強行啟動的機器。
“喂?誰啊?省報夜班值班室。”
這聲音,江澈再熟悉不過。隔了數年的時光,褪去了幾分青澀,但那股子藏在骨子裡的書卷氣,和一絲不自覺的清高,分毫未變。
就是他!
江澈的心臟猛地一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他所有的計劃,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這根電話線上。他定了定神,強行壓下自己本來的音色,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種被生活重擔和無儘絕望磋磨過的、粗糲而沙啞的嗓音。
“喂……是省報的記者同誌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顫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我……我要舉報!我要舉報一個殺千刀的化工廠!他們往河裡排毒水,我家的魚都死光了!我兒子喝了河裡的水,現在還在醫院躺著!這事兒……這事兒能要人命啊!”
一連串的話語,沒有半點邏輯和條理,完全是情緒的宣泄。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真正的、走投無路的受害者,憤怒、恐懼、無助,種種情緒雜糅在一起,通過聲音的顫抖和急促的呼吸,精準地傳遞了過去。
電話那頭的周毅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控訴給弄得清醒了不少,背景裡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
“您先彆激動,慢慢說。您是哪裡人?舉報的是哪個化工廠?具體是什麼情況?”周毅的聲音裡,不耐煩的情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和審慎。
江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知道,對於一個記者來說,最怕的不是事情大,而是事情假。他必須用最真實的情緒,打破對方的第一層心理防線。
“我是靈水縣的!就是青龍河上遊的漁民!”江澈故意報出了鄰縣的身份,將自己和青龍鎮徹底割裂開,“就是那個宏興化工廠!縣裡的大企業!年年都是納稅大戶!他們……他們就是仗著這個,才敢這麼無法無天!”
“宏興化工廠?”周毅在電話那頭重複了一遍,江澈甚至能想象出他一邊聽電話,一邊在紙上飛快記下這個名字的模樣。
“您說的這些情況,有證據嗎?比如水質檢測報告,或者醫院的診斷證明?有沒有向當地的環保部門反映過?”周毅的問題很專業,一針見血。
這正是江澈等待的陷阱。
“證據?證據?”江澈的音調猛地拔高,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聲音裡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怒,“我一網下去撈上來的全是翻著白肚皮的死魚,算不算證據?我兒子小小的年紀就鉛中毒,躺在醫院裡打點滴,算不算證據?”
他喘著粗氣,讓自己的表演更具張力。
“環保局?哈哈……我們去過!我們幾十個村民一起去的!人家怎麼說的?人家說我們是無理取鬨!說他們去廠裡檢查了,排汙口的水質完全達標!報告都給我們看了,白紙黑字,紅章蓋著呢!說我們是想訛錢!”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那種小人物有冤無處訴的悲憤,幾乎要從聽筒裡溢出來。
果然,電話那頭的周毅沉默了。
江澈知道,他這番話裡,“水質達標”和“村民中毒”這兩個尖銳對立的信息,已經成功地在周毅心裡埋下了一根刺。一個合格的記者,對“官方說辭”和“民間疾苦”之間的矛盾,有著野獸般的嗅覺。
“他們撒謊!”江澈不等周毅發問,自己搶先一步,將最關鍵的炸彈拋了出去,語氣卻像是被逼到絕境後的胡言亂語,“他們廠裡有兩根管子!一根擺在明麵上,是給你們這些當官的檢查的,裡麵的水比我家自來水都乾淨!還有一根!一根埋在河底下的暗管!那才是排毒藥的管子!真正的毒水,都從那根管子裡流出來了!”
“暗管?!”
周毅的聲音瞬間變了,之前的冷靜和審慎蕩然無存,取而代代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震驚和興奮。
這兩個字,對於記者而言,就如同寶藏獵人聽到了“藏寶圖”一樣,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力。它意味著掩蓋,意味著陰謀,意味著一個足以轟動全省的驚天大案!
“您確定有暗管?”周毅追問道,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我確定!”江澈吼道,“我拿我兒子發誓!我親眼看見的!有一次半夜下大雨,我去河邊收前一天下的漁網,就看到河灘那邊,一股子黑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臭得能把人熏死!那水流到哪裡,哪裡的魚蝦就死一片!”
“在什麼位置?您能說得具體一點嗎?”周毅的聲音裡充滿了渴望。
江澈卻突然“警覺”了起來,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我……我不能再說了。我跟你說,那個廠子的老板叫馬勝利,黑白兩道通吃,手底下養了一幫打手。我們村裡之前有個鬨得最凶的,第二天就被人打斷了腿,現在還躺在家裡。我要是讓你知道我是誰,他們會弄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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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普通人的膽怯和恐懼,這反而讓他的話更具可信度。一個邏輯清晰、毫無畏懼的舉報者,聽起來才更像是有預謀的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