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不歡而散。
周毅那一番“尋找真英雄”的慷慨陳詞,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宴會廳裡所有的虛與委蛇和歌功頌德。
回報社的路上,總編王海山一言不發,車裡的氣壓低得能擰出水來。周毅坐在副駕,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心裡卻始終惦記著那個神秘的電話。
直到車停在報社樓下,王海山才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小周,我知道你年輕,有正義感,這是好事。但有些事,水麵上的冰山看著壯觀,水麵下的部分,能把泰坦尼克號撞沉。”
他轉過頭,看著周毅那張還帶著倔強的臉:“那位‘線人’,他既然選擇匿名,就是不想被人找到。你這麼大張旗鼓地要去找他,不是在感謝他,是在給他惹麻煩,你懂嗎?”
周毅抿著嘴,沒有說話。
“聽我一句勸,”王海山語重心長,“這件事到此為止。你現在是英雄,是省裡的先進典型,趁著這個勢頭,好好做幾篇有分量的報道,把位子坐穩了,這才是正事。”
周毅沉默了半晌,才終於開口:“王總,如果我連一個說真話的勇氣都沒有,那我當這個記者,還有什麼意思?”
王海山看著他,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推開車門,隻留下了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周毅獨自坐在車裡,直到王海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拿出手機,翻出了那個他爛熟於心的、介紹“線人”給他的大學同學的電話號碼。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線索。
……
第二天,江澈是在辦公室裡,從彆人傳閱的報紙上看到周毅在慶功宴上的“壯舉”的。
那是一份市裡的晚報,最喜歡報道這種花邊新聞。文章標題起得頗為煽情——《省報英雄記者周毅:我不是英雄,榮譽屬於神秘的舉報人!》。
江澈看著那段被詳細引用的發言,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他感覺自己的血壓“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這個周毅,他是不是腦子有什麼問題?愣頭青也不是這麼個愣法!劇本都給你寫好了,台詞都喂到你嘴邊了,你照著念就行了,怎麼還即興發揮呢?
還他媽要找到我,把榮譽還給我?
這榮譽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誰稀罕啊!我隻想安安穩穩地摸魚,平平安安地退休,這比什麼狗屁榮譽都金貴!
江澈的內心在瘋狂咆哮,臉上卻還得維持著雲淡風輕的表情。辦公室裡,幾個同事正在熱烈地討論著這件事。
“哎,你們說,這個記者還挺有良心的啊!”
“是啊,現在這種不貪功的人可不多了。不過他這麼一搞,那個舉報人估計要嚇死了吧?哈哈!”
“可不是嘛,本來躲在暗處好好的,這下被架在火上烤了。”
江澈聽著這些議論,感覺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紮在他的心上。他放下報紙,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邊,假裝看風景。
他開始拚命回憶自己和周毅聯係的每一個細節。
電話,用的是鎮政府門口的ic卡公用電話,查不到。
聲音,刻意壓低了嗓音,應該沒什麼辨識度。
身份,自始至終沒有透露。
唯一的破綻,就是那個介紹人,他的大學同學,張偉。
江澈心裡咯噔一下,趕緊從抽屜裡翻出自己的小靈通,躲到走廊儘頭的樓梯間,給張偉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張偉的聲音聽起來緊張兮兮的:“喂?哪位?”
“我,江澈。”
“我的親哥啊!你可算來電話了!”張偉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那個同學,那個叫周毅的,他是不是瘋了?他昨天半夜給我打電話,盤問了我一個多小時,非要我把你供出去!”
江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你……說了?”
“我哪敢啊!”張偉的聲音都快哭了,“我就說我也不知道,也是朋友的朋友介紹的,早就聯係不上了。可他根本不信,說我是唯一的線索,今天還要來單位找我!哥,我就是個小公司的職員,我可不想摻和到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裡去啊!你快想個辦法,讓他彆來找我了!”
江澈的腦子飛速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