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毅這尊瘟神,江澈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他癱在椅子上,一連喝了三大缸子涼白開,才把那股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感壓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江澈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他夢寐以求的軌道上。上午,他捧著茶缸,處理幾份無關痛癢的公文,用詞不偏不倚,態度不冷不熱,完美地扮演著一個無功無過的辦公室背景板。下午,陽光正好,他便拿出那本《台釣入門與精通》,從調漂的原理研究到餌料的味型,精神世界無比富足。
他甚至開始覺得,副主任這個職位,好像也不錯。
名義上是領導,實際上沒人管;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摸魚更具私密性;工資條上的數字多了百來塊,夠他周末改善夥食,多買兩包紅蚯蚓。
這種美好的幻覺,在他被正式任命的第三天,碎得一塌糊塗。
周一上午,鎮政府例行工作會。
以往這種會議,江澈都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精神與周公神交,肉體與會場共存,主打一個靈魂出竅。
可今天,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橢圓形會議桌的桌角,一個不遠不近,卻剛好能被所有人看見的位置。
會議過半,討論到鎮裡下一季度的衛生評比工作。這是個雞毛蒜皮、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各科室的主任都眼觀鼻,鼻觀心,生怕這活兒砸到自己頭上。
鎮長李衛國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會議室裡掃了一圈,最後,精準地落在了江澈身上。
“關於衛生評比,大家有什麼想法?嗯……小江同誌,你現在是黨政辦副主任了,也要多參與到鎮裡的具體工作中來嘛。你是大學生,思路活,先談談你的看法。”
整個會議室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江澈身上。
江澈正在腦子裡複盤昨天釣魚時,一條大青魚脫鉤的慘痛教訓,冷不丁被點了名,差點把手裡的筆給捏斷。
他抬起頭,對上李衛國那雙充滿“信任”和“期許”的眼睛,心裡有一萬頭羊駝呼嘯而過。
又來?
又是“大學生,思路活”?這套嗑我已經聽膩了!
他能有什麼看法?他的看法就是這種形式主義的評比,純屬浪費時間,不如組織大家去河邊撿垃圾來得實在。
但這話不能說。
他緩緩站起身,臉上掛著謙遜的微笑,腦子飛速運轉,瞬間切換到官場模式。
“謝謝李鎮長的信任。關於衛生評比工作,我個人認為,孫書記之前提出的‘網格化管理,責任到人’的指導思想,是非常有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我們應該繼續深化和落實這一方針,同時,可以考慮引入一些激勵機製,比如設立流動紅旗,對表現突出的單位和個人進行表彰,調動大家的積極性。當然,具體方案,還是要由鎮黨委集體決策,我個人堅決服從組織安排。”
一番話說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既捧了書記,又肯定了現有方針,還提了個不痛不癢的建議,最後把決策權完美地交了回去。
簡直是一篇滿分的“會議發言模板”。
孫大海滿意地點了點頭,李衛國也露出了讚許的微笑。
“嗯,小江同誌的思路很清晰嘛。”李衛國順勢做了總結,“我看就這麼辦,具體方案由黨政辦牽頭,會後拿個章程出來。”
江澈:“……”
他坐下的瞬間,感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然後李鎮長笑眯眯地過來幫他填上了土。
他隻是想把球踢回去,結果成了方案的“總設計師”。
這隻是一個開始。
從那天起,江澈發現自己的世界全變了。
以前,他是“小江”;現在,他是“江副主任”。一字之差,天壤之彆。
以前,各種會議他能躲就躲,能不去就不去;現在,但凡是個會,無論大小,桌上必然有他的名牌。孫大海和李衛國似乎形成了一種默契,總喜歡在討論陷入僵局時,不約而同地看向他:“江副主任,你有什麼補充的?”
他成了領導的“靈感觸發器”,會議的“破壁人”。
更讓他崩潰的,是堆積如山的材料。
以前,他隻需要寫自己分內那點東西。現在,但凡是需要上報縣裡,或者在全鎮公開的文件,農業辦的、計生辦的、企業辦的……最後都會彙總到他這裡。
送材料的人都客客氣氣,話也說得漂亮:“江副主任,您水平高,我們主任特意交代了,請您給把把關。”
“把關”!
江澈現在聽到這兩個字就生理性反胃。
什麼叫“把關”?
說白了,就是讓他來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