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無聲息地浸染了窗外的天空。辦公樓裡的人早已走得一乾二淨,隻剩下走廊儘頭,黨政辦的燈還亮著,像一隻孤獨的眼睛。
江澈的目光,穿過昏黃的光線,落在了那個依舊在伏案疾書的背影上。
小李,李衛東。一個名字普通到扔進人堆裡就找不著的年輕人,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光。
那不是欣賞,更不是惜才。
那是一種餓狼看見綿羊,獵人發現獵物的眼神。
江澈心中那棵名為“躺平”的小樹苗,正在被無休止的會議和材料無情摧殘,眼看就要枯萎。他必須找到一片沃土,將這些該死的“養料”都移植過去。
而小李,這個勤奮、聽話、任勞任怨,且對“上進”充滿了樸素向往的年輕人,無疑是方圓百裡之內,最肥沃、最理想的一片“土壤”。
培養一個“接班人”。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瘋狂生長,瞬間纏繞了他所有的思緒。
這並非出於公心,更不是什麼提攜後輩。這純粹是自救。他要打造一個完美的“防火牆”,一個高效的“工作過濾器”。以後,所有砸向他的材料和雜事,都要先經過這道牆的過濾,最後能不沾到他身上,是最好的結果。
主意已定,江澈緩緩站起身,端著那隻泡了一下午,茶湯已經濃如醬油的搪瓷缸子,踱步到小李的辦公桌旁。
“小李,還沒走?”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
小李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江澈,連忙扶了扶眼鏡,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江副主任,我……我把這份半年總結再順一順。”
江澈的目光落在他麵前那厚厚一遝稿紙上,上麵用紅藍黑三色筆修改得密密麻麻,堪比一幅後現代主義的抽象畫。
“很用功。”江澈點了點頭,語氣卻沒什麼溫度,“但光用功,是沒用的。”
小李愣住了,臉上露出幾分不解和委屈。
江澈拉過一張椅子,施施然坐下,用手指點了點那份稿紙:“我問你,這份材料,是寫給誰看的?”
“寫給……寫給領導看的啊。”小李下意識地回答。
“錯了。”江澈搖了搖頭,語調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材料不是寫給領導看的,而是‘站’在領導的位置上,寫給上級的領導,或者寫給全鎮的乾部群眾看的。你的筆,就是領導的嘴。你寫的每一個字,都必須是領導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態度。”
小李的嘴巴微微張開,眼神裡充滿了迷茫。這些話,他從未聽過。
江澈沒有理會他的震驚,繼續說道:“你看你這第一段,‘上半年,在鎮黨委、政府的領導下,我鎮各項工作取得了……’,沒錯,但太空,太虛。誰家的總結不是這麼寫?你要換個寫法。”
他抽出最上麵的一張紙,拿起一支筆,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字。
“‘上半年,我鎮緊緊圍繞縣委‘一主兩翼’發展戰略,在孫書記、李鎮長的堅強領導下,聚焦三大攻堅任務,實現了……’,看明白了嗎?”
江澈把紙推到小李麵前:“第一,高度。你的工作,不是孤立的,是縣裡、市裡大戰略的一部分。先把帽子戴上,你的格局就上去了。第二,核心。領導那麼多,你得突出核心。誰是班子的班長,誰是政府的一把手,名字要擺在最前麵。這叫政治站位。”
小李看著那行字,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腦海。他寫了幾年材料,第一次知道,原來開頭第一句,就有這麼多門道。
“再看內容。”江澈的手指繼續向下滑動,“你寫了我們乾了十幾件事,衛生評比、植樹造林、調解鄰裡糾紛……寫得倒是很全,但這不叫總結,這叫流水賬。看得人頭疼。”
他毫不客氣地在幾段文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總結,是‘總’和‘結’。要把最亮眼的東西‘總’結出來。上半年我們鎮最大的亮點是什麼?”江澈問道。
“是……是水泥廠改製成功,還有……還有化工廠汙染事件的解決?”小李試探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