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推開小會議室那扇沉重的木門時,感覺自己推開的不是一扇門,而是一座通往地獄的閘門。
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房間裡有三個人,呈品字形坐著。主位上正是縣委組織部的陳副部長,國字臉,不怒自威。他身旁坐著兩位稍年輕一些的乾部,一人負責記錄,一人負責觀察,眼神都像鷹隼一樣銳利。
三道目光,六道視線,如聚光燈般瞬間鎖定了江澈。
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審查的壓力。
“陳部長,各位領導,你們好。”江澈的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微微鞠躬,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是他上一世在無數個大場麵裡錘煉出的本能——越是心慌,表麵越要平靜如水。
“江澈同誌,請坐。”陳副部長指了指對麵那張孤零零的椅子。
那把椅子,像極了審訊室裡的被告席。
江澈拉開椅子,坐下,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腰背挺直,擺出了一副最標準、最老實、也最無趣的姿態。
他內心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從現在開始,我不是江澈,我是一台複讀機,一台隻會說官話套話的機器人。我的目標不是回答問題,而是消耗掉他們的耐心。
“不要緊張,就是隨便聊聊。”陳部長開口了,聲音溫和,但江澈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我們和鎮裡的很多同誌都談過了,大家對你的評價很高啊。”
來了,開場就上壓力。
江澈內心冷笑,臉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和局促:“領導過獎了。我剛參加工作不久,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工作能取得一點點成績,全都是因為有鎮黨委、政府的堅強領導,有孫書記和李鎮長的悉心指導,還有辦公室各位前輩同事的無私幫助。我個人其實沒做什麼。”
這一套話說得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完美!江澈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讚。這番話,堪稱“甩鍋與攬責”的辯證統一,既把功勞全部分攤了出去,又顯得自己態度謙遜,懂得感恩。聽起來政治正確,但細品之下,毫無個人特色,就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
負責記錄的乾部筆尖一頓,抬頭看了江澈一眼。
陳副部長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問道:“‘一橋雙景,古今交輝’,這個方案,我們聽說是你最先提出來的。能談談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嗎?”
這是核心問題,也是最危險的陷阱。
江澈知道,隻要他稍微流露出一點“靈光一閃”或者“深思熟慮”的痕跡,就徹底坐實了“天才”的名號。
他必須把這次“神來之筆”,解釋成一次徹頭徹尾的“意外”。
“報告陳部長,關於這件事,其實是個誤會。”江澈的表情變得更加“誠懇”和“憨厚”,“我當時根本沒什麼成熟的想法。那天開會,大家討論得很激烈,我聽得有點……有點犯困,腦子也迷迷糊糊的。領導突然點我的名,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就把心裡下意識冒出來的一句話給說出來了。”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赧然:“說出來怕您笑話,我當時想的就是,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全都要。沒想到,李鎮長他們格局高,站位高,從我這句不著調的胡話裡,提煉升華出了‘一橋雙景’這麼好的一個思路。所以,這個功勞真的不是我的,是領導們集體智慧的結晶,我頂多算是在旁邊……不小心碰響了一個音符。”
這番解釋,堪稱“自汙”的典範。
江澈把自己形容成了一個開會打瞌睡、滿嘴跑火車的愣頭青。他相信,任何一個正常的領導,聽到這番話,都會對自己“天才”的印象大打折扣。
然而,他低估了“迪化”的強大力量。
陳副部長和身邊的同事對視了一眼。
他們看到了什麼?
他們看到一個年輕人,在麵對足以改變自己命運的巨大功勞時,非但沒有居功自傲,反而用一種近乎自嘲的方式,拚命地將功勞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