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幾乎是飄著離開那間小會議室的。
走廊裡的光線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噩夢,剛剛才驚醒。辦公室主任孫祥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關切和探尋的笑容:“小江,談完了?領導們都跟你聊了些什麼?”
江澈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聊了什麼?
聊了我的死期。
他隻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含糊地應了一聲:“嗯,就……隨便聊了聊工作。”
說完,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椅子上。他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未完成的文檔,上麵的字一個都看不進去,腦子裡隻剩下陳副部長最後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以及那句冰冷的“馬上核實”。
完了。
這次是徹底完了。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把“鹹魚”的演技發揮到了極致,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反而像個經驗豐富的解牛庖丁,三兩下就把他偽裝的外皮剝了個乾乾淨淨,還饒有興致地探究起他的五臟六腑。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數據核實起來比較麻煩,或者縣裡那幾個部門互相踢皮球,把這件事給拖黃了。
然而,江澈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那間小會議室裡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陳部,這……”負責記錄的小王放下筆,臉上還殘留著未褪儘的震驚,他看著自己本子上記錄的那些數據和文件編號,感覺像是捧著一本武功秘籍,“這個江澈,他……他腦子是什麼做的?難道是服務器嗎?”
另一位同事也心有餘悸地點頭:“太誇張了。發改委的規劃、環保局的文件、農業局的報告、國土局的圖譜……這些東西彆說串聯起來,就是讓他去檔案室找,沒個一兩天都找不齊。他居然能隨口說出來,還精確到章節和數據。”
陳建國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翻看著江澈的個人檔案。
照片上的年輕人,眉目清秀,眼神乾淨,帶著一絲初入社會的靦腆。可就是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剛才卻掀起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你們隻看到了他記住了什麼,卻沒有想,他為什麼能記住。”陳建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
小王和同事對視一眼,不明所以。
陳建國的手指在江澈那份“躺平發言”的記錄上點了點:“你們聽聽他說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當一顆螺絲釘’,‘個人服從組織安排’。聽起來是不是像個毫無進取心的老油條?”
“是……是有點。”小王老實回答。
“錯!”陳建國斷然否定,“這恰恰是他最高明的地方!這叫‘無欲則剛’!因為他沒有削尖腦袋往上爬的私心雜念,所以他才能沉下心,去看那些彆人根本不會注意的枯燥文件和數據。也正因為他看得多,看得深,才能發現這些隱藏在水麵下的冰山!”
他拿起筆,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圈,將“旅遊規劃”和“環保承載力”圈在了一起。
“他把這兩個問題拋出來,你們以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記憶力嗎?不,他是在提醒我們!提醒我們這些做決策的人,任何發展都不能突破生態保護的紅線!這是何等的大局觀和政治站位!”
他又畫了一個圈,將“茶葉溢價”和“土壤重金屬”圈在了一起。
“他點出這個問題,更不是危言聳聽!他是在告訴我們,產業升級不能隻看市場的‘麵子’,更要看基礎的‘裡子’!一個小數點,就可能讓幾千萬的投資打水漂,讓整個產業的信譽毀於一旦!這份風險意識,這份見微知著的能力,你們說,全縣有幾個乾部具備?”
小王和同事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原來是這樣!
江澈那番看似東拉西扯、漏洞百出的發言,經過陳部長這麼一解讀,瞬間變得邏輯嚴密、立意高遠,充滿了深意。
他們再回想江澈當時那副緊張、局促、甚至有些憨厚的模樣,非但不再覺得他是個愣頭青,反而感到一陣脊背發涼。
這哪裡是緊張?這分明是在藏拙!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刻意拉低彆人對他的評價,避免自己過早地被推到風口浪尖。
小王喃喃自語:“可……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可是天大的功勞,一步登天的機會啊。”
陳建國冷笑一聲,眼神中透出幾分洞察世事的滄桑:“這才是他最可貴的地方。少年得誌,最易驕狂。而他,身懷利器,卻懂得收斂鋒芒。這說明他心性沉穩,格局遠大,不貪一時之功,不圖一時之名。這樣的人,才走得遠,走得穩!”
一番話說完,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小王和同事看著陳建國,眼神裡充滿了崇拜。他們覺得,自己和部長的差距,不僅僅是級彆,更是看人、看事的境界。
“好了,彆愣著了。”陳建國把那份初步評估意見表推到桌子中央,“這份報告,作廢。我們重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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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寫?”小王問。
陳建國拿起筆,神情變得無比嚴肅,像是在起草一份極為重要的文件。他沉吟片刻,一字一頓地說道:“把剛才我說的這些,都寫進去。評價要客觀,用詞要精準。”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最終的結論。
“就這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