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
市委大樓七樓的辦公室裡,張清源握著話筒,久久沒有放下。聽筒裡傳來“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為他剛剛那個果決的“好”字,敲下最後的尾音。
窗外,夕陽正濃,將天邊的雲霞染成一片瑰麗的橙紅。光線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斜斜地鋪灑在紅木辦公桌上,給那份薄薄的考察報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張清源的目光再次落回報告上。
陳建國最後那句“有所保留”,像一根羽毛,輕輕地、卻又固執地搔刮著他的內心。
保留了什麼?
是保留了江澈那神乎其技的記憶力?還是保留了他那能夠穿透部門壁壘、直指問題核心的洞察力?
不,都不是。
張清源的指尖,輕輕地叩擊著桌麵。他想,陳建國真正保留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
他想起了報告裡描述的那個場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組織部領導的質詢麵前,沒有慷慨激昂地陳述自己的功績,沒有野心勃勃地描繪未來的藍圖,反而用一種近乎笨拙的方式,扮演一個隻想混日子的“鹹魚”,一個隻會背書的“呆子”。
這種行為,在官場這個名利場裡,簡直就是異類中的異類。
張清源見過太多的年輕人。有鋒芒畢露的,一篇報告能寫得花團錦簇,恨不得把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有八麵玲瓏的,跟誰都能稱兄道弟,飯局上把所有人都伺候得舒舒服服;也有勤勤懇懇的,像老黃牛一樣,領導讓乾啥就乾啥,從無二話。
他們都很好,都是合格的乾部。
但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帶著一絲“匠氣”。他們努力的方向,是為了迎合某種評價標準,是為了在晉升的賽道上跑得更快一些。
而這個江澈,他不一樣。
他似乎根本不在那條賽道上。
當彆人都在拚命表現“我能行”的時候,他卻在竭力證明“我不行”。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張清源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將江澈的所有行為串聯了起來。
從最初那封匿名信,挽救古橋,卻深藏功與名。到“一橋雙景”方案,隨口一句點撥,卻把功勞推給整個領導班子。再到今天,麵對考察組,他明明手握足以震驚全縣的“深水炸彈”,卻偏偏要用一種“我隻是記性好”的拙劣借口來掩飾。
張清源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這哪裡是藏拙?這分明是一種爐火純青的政治智慧。
他不是在說“我不行”,他是在用行動表達一種態度:功勞,是領導的;成績,是集體的;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執行者。
這種“不爭”,恰恰是最大的“爭”。因為它爭來的,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上位者最稀缺、最看重的品質——可靠。
一個能力強到可以隨時掀桌子,但心性穩到絕不給領導添麻煩的人。
一個手握王牌,卻甘願當一張“3”的人。
這樣的人,誰不想要?誰不放心?
張清源猛地睜開眼,眼神中再無一絲猶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發現良材的灼熱。
這樣的人才,不能留在鄉鎮!
青龍鎮的池子太小了。孫大海和李衛國雖然是好乾部,但他們的格局,最多隻能把江澈當成一個解決具體問題的“定海神針”。他們能看到江澈的“術”,卻未必能理解江澈的“道”。
把一把屠龍刀,用來切菜,這是最大的浪費。
必須要把他放到一個更廣闊的平台,一個能夠讓他看到全局,而不是僅僅一個鎮、一個縣的平台。
張清源拉開抽屜,從裡麵取出一個厚厚的檔案夾。檔案夾的封麵上,用正楷寫著“江澈”兩個字。這是他之前特意讓縣裡調上來的乾部檔案。
他翻開檔案,從第一頁開始,仔細地看。
履曆很簡單,大學畢業後通過公考進入青龍鎮政府,工作不到一年。家庭背景也清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切都平平無奇。
可就是這份平平無奇的檔案,和那份驚心動魄的考察報告放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具衝擊力的反差。
張清源拿起桌上那支專門用來做重要批示的英雄牌鋼筆,擰開筆帽,筆尖在空中停頓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著千鈞之力。
他沒有在報告上批示,而是直接翻到了江澈乾部檔案的最後一頁,那是乾部考察意見欄。
他落筆了。
墨水浸入紙張,留下了一行行沉穩而有力的字跡。
“閱陳建國同誌考察報告,該同誌政治站位高,大局觀念強,於細微處見真章,於無聲處聽驚雷。其見識與格局,遠超同齡乾部,非鄉鎮一地所能局限。其‘無欲則剛’之心性,尤為可貴。”
寫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力度還不夠。
他吸了一口氣,筆鋒一轉,寫下了決定性的一段話:
“建議縣委組織部將其作為特殊人才,重點培養,適時提拔使用。可考慮先行調入縣委辦公室等核心綜合部門,加以曆練,以觀後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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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他重重地在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張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