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徹底吞噬了縣委大樓的輪廓,隻剩下零星幾個窗口還亮著,像是黑沉海麵上孤獨的燈塔。
江澈走出辦公樓,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辦公室裡那股沉悶的、屬於權鬥的腐朽氣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感覺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煩。
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
為了應付馬文才那個老狐狸,他被迫營業,動用了上一世積攢了二十年的“屠龍技”,結果隻是為了對付一隻自作聰明的土撥鼠。這感覺就像用洲際導彈打蚊子,不是爽,是純粹的資源浪費。
浪費了他寶貴的、本該用來喝茶看報的摸魚時光。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心裡盤算著回家路上要不要買半隻燒雞。至於身後那間辦公室裡掀起的驚濤駭浪,以及那個被他一記悶棍敲暈的老科長,他早已拋之腦後。
……
第二天,縣委辦綜合科的空氣,從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開始,就變得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粘稠的、壓抑的安靜。
以往這個時間,辦公室裡總會有些細碎的聲響。趙峰和人低聲交流著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小道消息,劉莉會哼著小曲澆花,就連一向高傲的李默,也會偶爾指點江山般地對昨晚的新聞聯播發表幾句宏論。
但今天,什麼都沒有。
鍵盤的敲擊聲都顯得小心翼翼,連翻動文件的聲音都刻意放輕了。每個人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目光時不時地、不受控製地飄向門口,或者飄向那個屬於新任副科長,江澈的空位。
筆杆子李默是來得最早的幾個之一。他臉上掛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的笑容。昨晚他走得瀟灑,心裡早已給江澈判了死刑。在他看來,江澈昨晚要麼通宵未眠,交出一份漏洞百出的垃圾,要麼就是直接撂了挑子,今天灰溜溜地來接受馬科長的雷霆之怒。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今天要說的話,比如“哎呀江科,年輕人還是要戒驕戒躁,不能一口吃個胖子嘛”,語氣要關切,表情要誠懇,但眼裡的嘲諷,一分都不能少。
他施施然地走到江澈的辦公桌旁,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桌麵乾淨整潔,仿佛主人昨晚是正常下班,而不是在經曆一場酷刑。
李默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裡有些不快。裝,還在裝。
八點整,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江澈打著哈欠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就像是剛剛睡醒,頭發有幾根不聽話地翹著,眼神裡還帶著一絲慵懶的迷茫。他完全沒有理會辦公室裡那詭異的氣氛,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公文包,開機,然後慢悠悠地拿出自己的保溫杯,準備去接水。
那副悠閒自得的樣子,和整個辦公室的緊張壓抑,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李默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蓄謀已久的嘲諷,就這麼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
就在這時,科長辦公室的門開了。
馬文才走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馬文才的臉色很差,眼眶下有兩團淡淡的青黑色,那張總是掛著和煦笑容的臉,此刻緊繃著,像是風乾的橘子皮。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和眾人打招呼,而是目光如電地掃視了一圈。
當他的視線和李默交彙時,李默習慣性地露出了一個心照不c宣的微笑。然而,馬文才的眼神卻異常冰冷,甚至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讓李默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李默,你進來一下。”馬文才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來了!
辦公室裡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這是要開始清算了!李默是馬科長的心腹筆杆子,叫他進去,肯定是商量怎麼處置江澈。
李默心裡一喜,連忙整理了一下衣領,帶著一絲得色,昂首挺胸地走進了科長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隔絕了所有窺探的視線。
李默恭敬地站在辦公桌前,等著馬文才開口。他已經準備好,隻要馬科長一聲令下,他就能立刻起草一份關於“江澈同誌工作能力有待提高,尚不適應縣委辦高強度工作節奏”的情況說明。
然而,馬文才並沒有說話。他隻是沉默地坐在那裡,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李默。那眼神裡,有疲憊,有惱怒,還有一絲……李默看不懂的忌憚。
許久,馬文才才從抽屜裡拿出兩份文件。一份是縣政府報來的那份厚厚的報告,另一份,是幾張打印紙。
“看看吧。”馬文才將那幾張打印紙推到李默麵前,“這是江副科長昨天晚上寫的核查意見。”
江副科長?
李默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稱呼的變化。昨天馬文才還輕描淡寫地叫“小江”,今天,就變成了敬稱。他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拿起那份意見稿,臉上還帶著一絲不以為然。一個剛從鄉鎮上來的毛頭小子,通宵趕出來的東西,能有什麼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