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開口說話,卻發現喉嚨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乾澀、刺痛,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了。
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江澈為什麼會突然關心起這份年鑒。
他明白了江澈為什麼會繞那麼大一個圈子,問他“停產半年怎麼還能增產”。
他更明白了,江澈為什麼會在最後關頭,問出那個“愚蠢”到極點的單位換算問題!
這不是愚蠢!
這他媽是救命!
這哪裡是求教?這分明是把一個燒得通紅,馬上就要爆炸的手雷,用一雙筷子小心翼翼地從他懷裡夾走!
他馬文才,剛才還像個沾沾自喜的傻子,對著救命恩人吹噓自己給手雷設計了一個多麼漂亮的包裝盒!
一股混雜著後怕、羞愧、慶幸和感激的複雜情緒,像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想起了自己在簽批頁上龍飛鳳舞簽下的名字。
他想起了王主任秘書那通催命的電話。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江澈沒有攔住他,這本年鑒被送到王主任手裡,再被送到周書記案頭,最後被市裡查出問題……那後果……
馬文才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那件昂貴的襯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他完了。
如果不是江澈,他今天就徹底完了。
江澈看著馬文才那張已經毫無血色的臉,知道火候到了。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必須給這位已經快要休克過去的科長,搭上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一個台階。
他臉上的“愚蠢”神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大悟和恰到好處的驚訝。
“哎呀!馬科!”江澈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辦公室裡凝固的空氣,“您看我這腦子!我好像想起來了!我之前看那份玻璃廠的簡報,附件裡提過一嘴,說他們技改後的熔爐,設計日產量就是1200噸左右!”
他故意模糊了數字,把“1205.8”說成“1200左右”,把“噸”這個單位清晰地點了出來。
然後,他像是自己發現了新大陸,指著年鑒上的數字,用一種帶著點慶幸的語氣說道:“馬科,您看,這個1205.8,會不會是統計局的同誌太忙了,把日產量的‘噸’,錯抄成年產量的‘萬重量箱’了?這種筆誤,偶爾也是會有的嘛!”
這句話,如同一陣天籟,鑽進了馬文才已經嗡嗡作響的耳朵裡。
筆誤!
統計局的筆誤!
對!就是這樣!
馬文才的眼睛裡,重新煥發了一絲神采。他找到了救命稻草。
江澈看著他的反應,知道必須再推一把。他合上年鑒,語氣裡充滿了對馬文才的敬佩和後怕:“馬科,您真是太嚴謹了!幸虧您剛才多留了個心眼,讓我這個新人也跟著看了一遍,不然要是真把這個統計局的錯誤直接報上去,到了王主任和周書記那裡,咱們科室可就百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一番話,堪稱是藝術。
第一,把發現錯誤的功勞,巧妙地安回了馬文才頭上——是你“讓我看的”,是你“留了心眼”。
第二,把錯誤的源頭,牢牢地釘在了“統計局”的身上,和綜合科劃清了界限。
第三,用“咱們科室”這個詞,瞬間拉近了距離,表明了自己和科長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利益共同體。
第四,點明了後果的嚴重性,讓馬文才更加深刻地體會到,江澈這一手,到底撈了他多大一把。
馬文才不是傻子,他混跡官場半生,人情世故早已爛熟於心。他怎麼會聽不出江澈話裡那九曲十八彎的善意和周全?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那張俊朗而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居功自傲,沒有一絲一毫的幸災樂禍。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隻有純粹的、同事間的關切。
馬文才那顆因為後怕而冰冷的心,此刻卻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辦公室裡所有的空氣都吸進肺裡,才能支撐住自己發軟的身體。
他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遞給江澈,又給自己點上一根。
“啪嗒。”
打火機的火苗,映著他那張恢複了一絲血色的臉。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繚繞在他的麵前,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不真實。
煙霧散去後,馬文才抬起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比複雜的眼神看著江澈。
那眼神裡,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忌憚和防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激,甚至還有一絲……敬畏。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欠下了這個年輕人一個天大的人情。
這個情,足以讓他把之前所有的小心思、小動作,全都丟進垃圾桶裡,然後心甘情願地,把江澈當成自己真正的左膀右臂,甚至是……主心骨。
“江澈……”
馬文才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厲害。他第一次沒有叫“江科”或者“小江”,而是直呼其名。
“今天這事……”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最後千言萬語,隻化作了沉甸甸的三個字: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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