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寫滿名字和結局的a4紙,此刻在江澈眼中,仿佛成了一張死亡名單。而名單的最後,那個剛剛被他畫上圈的名字,成了唯一的活口。
張文清,有兒子。
這四個字像是在漆黑的隧道儘頭,點亮的一根火柴。光芒微弱,卻足以讓人看清前路的方向。
江澈緊繃的後背終於有了一絲鬆弛,他將身體重重地靠回椅背,發出“吱呀”一聲長響。那股從腳底升起的寒意,總算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機驅散了些許。
人死了,但關係還在。
一個兒子,是父親生命的延續,也是秘密最可能的繼承者。
張文清帶著這個秘密活了二十年,日夜受著良心的煎熬,他會不會在某個酒後的深夜,或者病痛纏身的床前,對自己的至親,透露過一星半點?
又或者,他留下了一些東西。一本日記,一封未寄出的信,一個上了鎖的箱子……人總會在臨死前,為自己背負了一生的重擔,尋找一個出口。
江澈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個兒子。
可問題又來了。他要怎麼找?
他總不能再打個電話給社保局,說:“你好,剛才忘了問,那個心梗去世的張會計,他兒子的電話和地址麻煩給我一下?”
這太刻意了。一個縣委書記的秘書,關心老乾部能說得過去,但連老乾部的家屬都一並“關心”了,那就顯得彆有用心。在縣委大院這種地方,任何一點反常的舉動,都會被人放在顯微鏡下研究。
王誌強那隻看不見的手,能精準地“安排”掉張文清,說明他一定在安平縣留有眼線。江澈不敢保證,自己的哪個舉動,不會觸動對方的警報。
“煩死了……”他低聲咕噥了一句,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
腦海裡,他對著那個不靠譜的係統吐槽:“看見沒?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好事!本來是想找個老頭喝喝茶,聊聊往事,現在倒好,要去跟人家孤兒寡母打交道了。我這是秘書,還是民政局送溫暖的?”
係統毫無反應,一如既往地高冷。
江澈歎了口氣,知道抱怨沒用。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進入那種“官場模式”,開始為自己的行為,尋找一個天衣無縫的“殼”。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讓他去接觸張文清家屬也顯得合情合理、甚至值得稱讚的理由。
有了。
江澈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他拿起那份自己精心炮製的《關於對我縣部分退休老乾部、老專家進行走訪慰問的建議方案》,嘴角勾起一個無奈的弧度。
他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擅長這種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縣委辦主任的內線。
“主任,是我,江澈。”
“小江啊,什麼事?”主任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
“主任,是關於那個走訪慰問老乾部的方案。剛才我跟社保局核對信息的時候,得知一個情況,名單上的原財政局總會計師張文清同誌,上個月突發心梗,人已經不在了。”江澈的語氣沉痛而又惋惜,仿佛他真的認識這位素未謀麵的老會計。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傳來一聲歎息:“哎,這可真是……年紀大了,身體說不行就不行了。那這個名單,就把他劃掉吧。”
“主任,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江澈順勢接過了話頭,“我覺得,張老同誌雖然走了,但我們縣委對老同誌的關心不能就此停止。俗話說,人走茶涼,我們偏不能讓茶涼。我建議,我們更應該去他家裡看一看,慰問一下家屬,送上組織的關懷。這樣,不僅能體現我們縣委的人情味,也能讓其他還健在的老同誌們,心裡更暖和。”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充滿了政治智慧和人文關懷。
果然,主任在那頭聽完,立刻大加讚賞:“嗯!小江,你這個想法非常好!非常周到!體現了我們年輕乾部的思想高度。對,就這麼辦!這件事,還是你辛苦一下,你代表縣委辦,先去張文清同誌家裡走一趟,摸摸情況,看看家屬有什麼困難需要組織解決。需要什麼,你直接跟後勤科說。”
“好的主任,我明白了,我馬上去辦。”
掛斷電話,江澈長出了一口氣。
“尚方寶劍”,再次到手。
他甚至能想象到,主任掛了電話後,會如何跟周書記“不經意”地提起:我們辦新來的那個小江,不僅工作能力強,思想覺悟也高,考慮問題很有人情味……
江澈搖了搖頭,心裡一陣惡寒。他感覺自己正在變成自己上一世最討厭的那種人——為了達到目的,把官場套路玩得爐火純青。
“為了躺平,不寒磣。”他這麼安慰自己。
他沒有耽擱,立刻再次撥通了社保局的電話。
還是之前那位工作人員。
“您好,江秘書。”對方的語氣愈發客氣。
“你好,又打擾你了。”江澈的語氣帶著一絲歉意,“是這樣,剛才我把張文清老同誌去世的情況向我們主任彙報了。主任指示,我們縣委辦要派人去慰問一下家屬,表達組織的哀思和關懷。所以,想麻煩您一下,把張老同誌兒子的聯係方式和家庭住址,給我們提供一下,我們好上門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