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律檢查委員會,信訪舉報中心。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鋪著灰色地毯的地麵上切割出整齊的條紋。空氣裡有淡淡的紙張和墨水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茶香。這裡是全省所有舉報信件的彙集地,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封信件、郵件從四麵八方湧來,承載著形形色色的訴求與冤屈。
大部分信件最終的歸宿,都是根據流程分揀、登記、轉辦。隻有極少數,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被直接送到某位領導的案頭。
省紀委副書記王建業的秘書小張,像往常一樣,將一份厚實的es特快專遞文件袋,輕輕放在了辦公桌的左上角。
“王書記,這是今天早上剛到的加急件,收件人指明是您親啟。”
王建業正戴著老花鏡,審閱一份關於某市國企改製問題的調查報告。他年近六旬,頭發花白,但腰板挺得筆直,眼神依舊銳利。聽到秘書的話,他隻是“嗯”了一聲,目光並未離開手中的文件。
在他這個位置,每天都會收到類似的“親啟”信件,其中九成以上,都是些反複申訴的舊案,或是捕風捉影的匿名攻擊。他早已習慣。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王建業才處理完手頭的文件。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端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濃茶。茶葉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提神,不傷胃。他的目光這才落到那個牛皮紙文件袋上。
袋子很厚,沉甸甸的,顯然內容不少。寄件地址是省郵政總局,沒有寄件人姓名。
王建業拿起拆信刀,平整地劃開封口。
他沒有直接去看信件內容,而是先將裡麵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幾十張高清彩色照片,一本用塑料薄膜密封的陳舊賬本,以及一份打印得工工整整的舉報材料。
這個開場就讓他微微提起了些興趣。不同於那些用各種稿紙手寫、字跡潦草、情緒激動的舉報信,這份材料的專業性,從第一眼就顯露無疑。
他先拿起了那份舉報材料。
第一頁,是舉報人的身份信息。
“林曉,女,華誠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執業證號……”附帶的還有身份證複印件。
王建業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華誠律所,他知道,省內頂尖的律所之一,尤其擅長處理大型經濟案件。一個高級合夥人,用自己的職業身份和前途做抵押,進行實名舉報。這封信的分量,瞬間就變得不一樣了。
他的神情嚴肅起來,重新戴上老花鏡,從第一行字開始,逐字逐句地閱讀。
辦公室裡很安靜,隻有中央空調輕微的出風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音。
王建業看得非常慢,也非常仔細。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握著紙張的手指,卻在不知不覺中收緊。作為在紀檢戰線工作了三十年的老兵,他見過太多構陷與謊言,也挖出過太多被掩蓋的真相。他的眼睛,就像一台精密的測謊儀,能輕易分辨出文字背後的真偽與虛實。
這份材料,沒有憤怒的控訴,沒有悲情的哭訴,更沒有空洞的口號。
它像一份冷靜到近乎殘酷的案情分析報告。
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起因、經過、結果。每一個環節都清晰明了。
證據被分門彆類,編號羅列,形成了四條完整的證據鏈。
人證:關鍵涉案人、原青龍鎮財政所會計張文清的懺悔書。王建業拿起那幾張照片,信紙已經泛黃,但字跡清晰,他能從那一個個顫抖的筆畫中,感受到書寫者臨終前內心的掙紮與煎熬。
物證:偽造的賬目底稿,與挪用公款的親筆字據。當看到那張寫著“老張,這筆款子按我說的這麼走”的字據,以及下方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王誌強”時,王建業的目光凝固了。他幾乎立刻就讓人調出了鄰市副市長王誌強的乾部檔案,將其中的親筆簽名與照片上的字跡進行比對。
初步判斷,筆跡高度吻合。
邏輯鏈:舉報材料中明確指出,王誌強作為時任副手,是林國棟倒台後的直接且最大的受益者。案發後不到半年,王誌強便接任了林國棟的職務,從此官運亨通。這個邏輯,簡單、直接,卻又無比致命。
新證據:從王誌強老宅枯井中找到的原始總賬。王建業小心翼翼地拆開那本密封的賬本,一股陳年的黴味撲麵而來。他翻開賬本,父親的筆跡工整如印刷體,每一筆款項的來龍去脈都記錄得清清楚楚。當他翻到關於那筆救災款的記錄時,看到了與王誌強字據內容完全吻合的批條,以及王誌強那囂張的簽名。
至此,一個長達二十年,由誣告陷害、貪汙挪用、偽造公文構成的驚天大案,已經形成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證據閉環。
王建業將所有材料重新整理好,放在桌上。他沒有立刻做出批示,而是身體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他的腦海裡,卻像放電影一般,回放著整起案件的脈絡。
一個兢兢業業的鄉鎮乾部,因為擋了彆人的路,被精心設計的陰謀所吞噬,蒙冤入獄,妻離子散,毀掉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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