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一次“不經意”的彙報,江澈的語言藝術!
次日清晨,江澈是被樓下傳來的喧鬨聲吵醒的。
縣委辦的同事們不知從哪兒借來了幾掛鞭炮,在宿舍樓下劈裡啪啦地放了起來,紅色的紙屑炸得滿地都是,像鋪了一層喜慶的地毯。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混雜著清晨的薄霧,嗆人卻又熱鬨。
“恭送江科長赴省城高就!”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嗓子,樓下立刻響起一片附和的歡呼聲。
江澈站在窗邊,看著樓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他們臉上洋溢著各種複雜的表情——羨慕、討好、敬畏,甚至還有一絲真誠的祝福。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可以一起在食堂抱怨夥食的同事小江,而是成了他們口中需要仰望的“江科長”,是未來省城裡的“江領導”。
這種距離感,正是他一直刻意追求的,可當它真正降臨時,江澈心中卻無半點喜悅,隻覺得一陣索然無味。
他慢條斯理地洗漱,刮乾淨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換上一件乾淨的白襯衫。鏡子裡的人,麵容清俊,眼神平靜,看不出絲毫波瀾。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這份平靜之下,是精心計算過的、即將上演的一場豪賭。
賭注,是雲頂村十幾戶老人的回家路,也是他自己未來能否安心摸魚的“道心”。
上午九點,江澈準時敲響了周國華辦公室的門。
“進來。”
周國華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江澈推門進去,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青陽縣地圖前,手裡拿著一支紅藍鉛筆,似乎在規劃著什麼。看到江澈,他放下筆,臉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小江來了,快坐。”他指了指待客的沙發,親自給江澈泡了杯茶,“昨晚睡得怎麼樣?沒被那些小子吵到吧?”
“還好,挺熱鬨的。”江澈在沙發上坐下,腰背挺得筆直。
“年輕人嘛,為你高興。”周國華端著自己的茶杯,在他對麵坐下,沒有了往日的威嚴,更像一個即將送彆子侄遠行的長輩。
“小江啊,要去省城了,心裡有什麼想法沒有?”
“服從組織安排。”江澈的回答標準得像教科書。
周國華笑了笑,搖了搖頭:“在我這兒,就不用說這些官話了。省委辦公廳那個地方,不比我們縣裡。水深,人精多,每個人說話可能都有七八層意思。你去了之後,記住八個字:多看,多聽,少說,多做。”
他呷了口茶,繼續說道:“你的優勢是筆杆子硬,腦子活,這是你的立身之本,要繼續保持。但也要注意,鋒芒不能太露。有時候,做得好,不如藏得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你比我懂。”
江澈靜靜地聽著,不住地點頭。他知道,這是周國華的肺腑之言,是一個在官場沉浮幾十年的老人,對自己最真誠的提點。上一世,他就是因為不懂得“藏”,才會在神仙打架中被第一個推出去當了炮灰。
“還有,要儘快熟悉你服務的領導的脾氣秉性、工作習慣。比如,領導是習慣看紙質文件還是電子版,是喜歡長篇大論還是言簡意賅的報告,這些細節,都決定了你能不能乾得順心。”周國華談興很濃,“你這次去的是綜合一處,那是服務省委一把手最核心的部門,責任重大,壓力也大。一定要穩住心神,不要急於求成。”
兩人聊了很久,從省城的人際關係,到機關的工作方法,周國華幾乎是傾囊相授。江澈聽得認真,他知道,這些經驗,是周國華用半生心血換來的,千金難買。
辦公室的掛鐘,時針已經悄然滑向了十點。
周國華看了一眼時間,意猶未儘地放下茶杯:“差不多了,再說下去,你該嫌我這個老頭子囉嗦了。行李都收拾好了嗎?下午我讓辦公室派車送你。”
“都收拾好了,不用麻煩單位了,我自己坐班車去就行。”江澈也站起身,準備告辭。
氣氛到了這裡,一次完美的、充滿溫情的告彆談話,似乎即將畫上句號。
江澈走到門口,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
他停頓了半秒,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絲猶豫和歉意。
“書記。”
“嗯?還有事?”周國華正準備拿起文件,聞聲抬起頭。
“也沒什麼大事……”江澈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就是……我明天就走了,心裡踏實了,可總覺得還有一件小事,擱在心裡,不上不下的,有點難受。”
周國華的目光微微一凝,放下了手裡的文件:“什麼事,說來聽聽。”
江澈重新走回辦公桌前,卻沒有坐下,隻是站在那裡,聲音裡帶著一種自言自語般的悵然。
“前兩天,我整理交接資料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了一些舊檔案。是關於一個叫‘雲頂村’的地方,不知道您有沒有印象?”
“雲頂村?”周國華皺了皺眉,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裡沒有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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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咱們縣和長陽、安平三縣交界的大山頂上,很偏,地圖上都快找不著了。”江澈的語速不快,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現在村裡就剩下十幾戶老人了,年輕人早就都搬走了。通往外麵的路,隻有一座清朝時候修的鐵索橋,橫在峽穀上,風一吹就晃得厲害。”
他的描述,讓周國華的腦海裡,漸漸勾勒出一幅畫麵:雲霧繚繞的山巔,搖搖欲墜的孤橋,一群守著故土不願離開的老人。
“我看到檔案裡說,八年前,縣裡就開會研究過,說要給他們修一座新橋,會議紀要上白紙黑字寫著‘原則上同意’。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項目一直沒落地。”江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惋惜和無奈。
他沒有指責任何人,沒有抱怨任何部門,隻是在陳述一個被塵封的事實。
周國華的臉色沉靜如水,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作為在官場浸淫多年的老手,他瞬間就明白了這背後意味著什麼——扯皮、推諉、不作為。
“我一個馬上要走的人了,按理說,不該再管這些事。”江澈輕輕歎了口氣,這聲歎息裡,充滿了“人微言輕”和“有心無力”的複雜情緒,“就是心裡總惦記著。那十幾戶老人,年紀最大的都快九十了,每天挑水、出門,都要從那座危橋上走。萬一哪天……我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