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那台老舊空調的送風聲,不知何時變得格外清晰。
那單調的“呼——呼——”聲,像一個瀕死之人的喘息,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江澈的耳膜上。
他站在原地,手裡捏著那三張薄薄的,卻又重若千鈞的紙。
一張,是他自己寫的請示,上麵是王翰剛剛簽下的、墨跡未乾的名字,那個瀟灑的回旋圈,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另外兩張,是塵封在故紙堆裡的官方回複,來自不同年份,不同部門,卻有著同一個蛇一樣的簽名。
三張紙,三條蛇,在他的掌心,構成了一個完美的、封閉的、充滿了惡意與嘲諷的循環。
鐵證如山。
他剛剛費儘心機“綁架”來的總顧問,那個他準備用來當護身符的副處長,就是那個隱藏了三年的“幽靈寫手”。
一股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緩緩向上爬。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江澈的目光,無法從自己那份請示單的頁腳處移開。
那一行用宋體五號字打印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內部編碼——[sbtzhycqs2006001]。
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請示年份序號。
這是他上一世在省廳卷了二十年,從一個頂尖筆杆子那裡學來的、近乎偏執的個人習慣。它像一個強迫症患者的儀式,能讓他在浩如煙海的文件裡,瞬間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
而現在,這個獨屬於他個人記憶裡的“儀式”,赫然出現在了五年前的另一份文件上。
那份由陳森林親筆簽名的內部彙報。
[sbtzhychb2001015]。
格式,邏輯,甚至連中間那兩條短橫線,都如出一轍。
這一刻,江澈感覺自己的大腦,像一台被灌入病毒的電腦,瞬間藍屏。
辦公室裡所有的人和物,都失去了焦距,變成了一團團模糊的、毫無意義的色塊。王翰那張溫和的笑臉,劉敏那探究的眼神,張小雅那驚恐的表情,都像水中的倒影,被一根手指輕輕攪亂,破碎,然後消失。
他的世界裡,隻剩下這兩行編碼。
它們像兩串來自不同時空的dna,卻在冥冥之中,指向了同一個源頭。
這不是巧合。
絕對不是。
能用這種方式給文件編碼的人,絕非等閒之輩。那代表了一種對秩序的極致追求,一種要把所有混亂都納入自己掌控的、強大的支配欲。
那是頂級“卷王”才會有的、深入骨髓的職業潔癖。
陳森林,就是這樣的人。
而他江澈,上輩子,也是。
所以,陳森林把他從青陽縣那個小池塘裡撈出來,扔進綜合一處,不是偶然。
周國華那通誇他“善於刨根問底”的電話,或許隻是一個引子。陳森林真正想看到的,是他江澈,能不能讀懂他五年前留下的這串“摩斯密碼”。
他不是在考驗自己,他是在尋找同類。
或者說,他在尋找一把和他用著同樣操作係統的……手術刀。
而王翰呢?
他從三年前開始偽造簽名,恰好是在陳森林停止調查之後。
他是在替人掩蓋,還是在自己挖坑?他如此輕易地就答應做這個“總顧問”,真的是被自己的花言巧語說動了?還是他早就想找個機會,把手伸進這個項目組,從內部監視,甚至……控製?
江澈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神仙棋局的螞蟻。
他以為自己是在跟一個隱藏的敵人鬥智鬥勇,結果發現,棋盤兩邊,坐著的是自己的副處長和頂頭上司。
而他,連棋子都算不上。
他就是那張冰冷的、被劃得縱橫交錯的棋盤。
“我……真是謝謝你們全家……”
江澈在心裡,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問候了辦公室裡的所有人。
“江……江科長……”
張小雅那帶著哭腔的、蚊子一樣的聲音,將他從神遊天外的狀態裡,硬生生拽了回來。
女孩的臉,白得像一張紙,那雙紅腫的眼睛裡,除了恐懼,更多的是一種“我闖了大禍”的茫然無措。她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發現,捅破了一個天大的窟窿。
江澈緩緩地眨了一下眼,世界的色彩和聲音,重新湧了回來。
他看到了張小雅那副快要碎掉的表情。
他看到了不遠處,王翰正端著保溫杯,看似在和另一個同事說笑,但那眼角的餘光,卻像鉤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往這邊瞟。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扇緊閉的主任辦公室門後,或許也有一雙眼睛,正穿透厚重的實木門板,靜靜地注視著他。
不能慌。
這個時候,誰先慌,誰就輸了。
江澈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半分內心的驚濤駭浪。他甚至還對著張小雅,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帶著鼓勵性質的微笑。
那笑容,就像寒冬臘月裡,被人硬生生從冰櫃裡掰出來的,僵硬,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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