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大樓的這一層,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出風口均勻而沉悶的吐息。
江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窗外,是雲州繁華的市中心,車流如織,高樓林立。遠處,老城區的黛瓦粉牆在秋日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像一幅剛剛被精心修複的古畫。這片風景,有一半是他的“傑作”,可他看在眼裡,心中卻沒有半分漣漪,隻有一種荒誕的疏離感。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遊戲開發者,嘔心瀝血創造了一個完美的世界,結果卻被強製鎖在了這個世界裡,成了一個每天必須打卡上班的npc。
身後,那張嶄新光滑的紅木辦公桌上,新任秘書周源剛剛放下的那摞文件,發出的“咚”的一聲悶響,還在他耳邊回蕩。
喪鐘。
江澈麵無表情地想。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那堆積如山的文件上。那高度,幾乎可以當枕頭了。他內心那個穿著海綿寶寶睡褲的小人,此刻正坐在一片無儘的灰色虛空裡,麵前沒有沙灘,沒有椰汁,隻有一堆同樣高聳的文件。小人沒有哭,也沒有鬨,隻是抱著膝蓋,用一根手指,在虛無的地麵上,一遍又一遍地畫著圈。
他已經放棄掙紮了。
【叮!檢測到宿主情緒穩定穩定在“生無可戀”的臨界點),係統表示讚許。】
【“副市長摸魚新手大禮包”現已開啟“花唄”分期功能,首付僅需998摸魚點,即可擁有全套“如何在996中苟延殘喘”的秘籍。宿主,心動不如行動!】
江澈在心裡默默地給係統比了個中指,然後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張象征著權力的辦公桌。
真皮座椅柔軟得過分,當他坐下去時,身體微微下陷,像被一張溫柔的網給纏住了。這把椅子,比他在老城指揮部院子裡那把竹躺椅舒服一百倍,可他卻覺得渾身都硌得慌。
新秘書周源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他偷偷用餘光打量著這位新上任的、年輕得過分的頂頭上司。沒有想象中的意氣風發,也沒有履新時的躊躇滿誌。江市長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目光落在桌麵的文件上,久久沒有動作。那份沉靜,在周源看來,不是迷茫,而是一種舉重若輕的威嚴。
仿佛眼前這座文件山,在他眼中,不過是一捧隨手可平的塵土。
周源的心中,敬畏之感油然而生。他愈發覺得,外界那些關於江市長“靜水流深、深不可測”的傳聞,絕非空穴來風。
“江市長,”周源見他許久不語,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放得極輕,“需要我先給您泡杯茶嗎?”
江澈的視線緩緩從文件上移開,落在了周源的臉上。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有些空洞,像一潭不起波瀾的古井。
“不用。”
他吐出兩個字,然後伸出手,動作緩慢而機械地,拿起了最上麵那份用紅色文件夾裝著的“特急”文件。
指尖觸碰到文件夾的刹那,他腦海裡那冰冷的係統提示音再次響起,如同一個最敬業的催債人。
【支線任務:被遺忘的承諾。】
【任務背景:二十年前,雲州市政府承諾為市聾啞學校建設新校舍。二十年後,校舍已成危房,承諾仍鎖在櫃中。孩子們在等一扇不漏雨的窗。】
【任務要求:……】
江澈已經懶得去看具體的要求和懲罰了。
他打開文件夾,裡麵是一份關於啟動雲州市特殊教育學校新校區建設項目可行性論證的緊急報告。報告的附件裡,夾著幾張泛黃的複印件。
那是一份二十年前的市政府會議紀要。
上麵用宋體字清晰地記載著:“會議決定,同意市教委關於新建市聾啞學校校舍的提議,由市財政撥付專項資金,市建委負責選址建設,力爭兩年內完工……”
會議決定。
力爭兩年內完工。
白紙黑字,紅色的印章已經有些模糊,但依舊能看清“雲州市人民政府”那幾個大字。
江澈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幾行字。他的指尖,能感覺到紙張的粗糙和歲月的塵埃。
二十年。
兩年的承諾,變成了二十年的等待。
他甚至能想象到,這二十年裡,這份承諾是如何在一次次的機構改革、人事變動、財政預算的“困難”中,被悄無聲息地擱置,被理所當然地遺忘,最後變成一卷無人問津的故紙,靜靜地躺在檔案櫃的角落裡,落滿灰塵。
而與此同時,有一群聽不見聲音的孩子,在一間漏雨的教室裡,一天天長大。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從四肢百骸湧向他的心臟,然後蔓延至整個大腦。
這疲憊,與加班無關,與權鬥無關。
這是一種麵對龐大、精密而又冷漠的現實時,個人所感受到的那種巨大的、無力的倦怠。
他想躺平,想逃避,想當一個與世無爭的廢物。
可命運,或者說這個該死的係統,卻總是在他即將蜷縮回自己的殼裡時,精準地、殘忍地,將一份份他無法拒絕的責任,一份份帶著人間煙火與苦難的卷宗,擺在他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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