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帶走了辦公室裡最後一絲活人的氣息。
剩下的,是一屋子被抽掉脊梁骨的泥塑木偶。
時間仿佛被拉成了一條黏稠的、半凝固的糖稀,緩慢而滯澀。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十分鐘,小趙才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人,脖子發出“咯咯”的聲響,一寸一寸地,轉向了斜對麵的老錢。
“錢……錢哥……”他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在摩擦,“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老錢正低著頭,用一塊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那個用了十幾年的保溫杯。他甚至沒有抬頭,隻是從鼻子裡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這個“嗯”字,意味深長。它既像是在肯定小趙的疑問,又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小趙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心裡更慌了。他看了一眼角落裡那尊活著的雕像——李偉,又看了一眼王德海那緊閉的辦公室門,最後,目光不受控製地落在了蘇晨那個空空如也的座位上。
那個座位,此刻仿佛成了一個黑洞,散發著無形的引力,要把所有人的理智和常識都吸進去。
“太……太邪門了。”小趙哆哆嗦嗦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這簡直是……官場聊齋啊。”
“聊齋?”老錢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擰好杯蓋,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沒人能看懂的精光,“小趙,你還年輕。這不叫聊齋,這叫規矩。”
“規矩?”小趙徹底懵了。
“有些人,你看不懂,那就不要去看。”老錢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傳授什麼不傳之秘,“有些事,你弄不明白,那就當它沒發生過。你隻要記住一件事就行了。”
“什麼事?”
老錢沒有直接回答,他端起保溫杯,吹了吹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然後才用一種過來人的、帶著幾分滄桑的語氣緩緩說道:“以後見了麵,記得叫蘇科長。”
蘇科長。
這三個字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辦公室每個人的心坎上。
是啊,以市府辦秘書一科為跳板,一個副科級待遇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們這些人,在史誌辦熬白了頭,可能到退休也就是個主任科員。而蘇晨,這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隻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他們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跨越。
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海水,淹沒了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隔壁綜合科的一個同事探進來一個腦袋,臉上掛著打探消息的、猥瑣的笑容:“哎,老錢,聽說你們這兒出大事了?李偉……真進去了?”
辦公室裡沒人理他。
那人也不尷尬,自顧自地擠了進來,壓低聲音,像是在分享什麼驚天大秘密:“我可聽說了啊,你們那個新來的小蘇,背景通天!人家根本不是考進來的,是省裡哪位大領導的公子,下來體驗生活的!”
“瞎說!”另一個部門聞訊趕來的好事者立刻反駁,“我聽到的版本不是這樣!說是小蘇家裡是京城的,他爺爺是退下來的大首長!這次是巡查組的領導親自下來,點名把他接走的!”
“不對不對,你們都說錯了!”第三個聲音加入進來,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可有內部消息!你們知道市府辦新來的那位王副市長吧?主管城建的那個。聽說小蘇是王副市長夫人的親外甥!這次是王副市長親自給趙林科長打的電話,說我外甥在你們那兒受委屈了,趕緊給我調過來!”
一時間,小小的史誌辦辦公室,成了全市高層關係網的發布中心。各種離奇到可以寫進小說的版本,層出不窮。
小趙聽得一愣一愣的,他覺得哪個版本聽起來都比“蘇晨是個普通人”這個事實要合理得多。
隻有老錢,始終低著頭喝茶,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背景?關係?
這些凡夫俗子,隻看得到這些表麵的東西。他們根本不懂,那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手段,那種不動聲色間顛倒乾坤的布局,根本不是區區背景和關係能夠解釋的。
那是一種“勢”。
一種他們這些人永遠也無法理解,隻能仰望和恐懼的“勢”。
王德海的辦公室裡。
他一個人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沒有去聽外麵的流言蜚語,隻是死死地盯著蘇晨留下的那個仙人掌盆栽。
是蘇晨臨走前,特意放在他辦公桌上的。
當時蘇晨是這麼說的:“王主任,這盆仙人掌跟著我,總是半死不活的。可能是我這人福薄,壓不住它。您是領導,氣運昌隆,放您這兒,它肯定能長得好。就當……我給單位留個念想。”
王德海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就收下了。
可現在,他越看這盆仙人掌,心裡越發毛。那一點點倔強的新綠,在他眼裡,不像是什麼生機,倒像是一隻窺探他的眼睛,一隻蘇晨留下來監視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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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把它扔掉,可又不敢。
他怕自己前腳把仙人掌扔進垃圾桶,後腳市府辦的電話就打過來,問他“小蘇留下的那盆仙人掌長得怎麼樣了”。
他不敢賭。
在那個年輕人麵前,他已經輸到連賭桌都上不去了。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王德海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