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晨準時踏入市府辦秘書一科的辦公室。
空氣裡依舊是那股混合著油墨、效率和淡淡壓力的味道。同事們已經像精密鐘表裡的齒輪一樣，開始了一天精準而無聲的運轉。沒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昨天就已經在這裡坐了十年。
他領到了一張靠窗的辦公桌，桌麵上光潔如新，除了電腦和一部內部電話，再無他物。這與史誌辦那張堆滿了陳年舊物，連仙人掌都養不活的桌子，恍如兩個世界。
趙林交代的學習心得，他昨晚熬到半夜，寫得滴水不漏。既有對會議精神的深刻領會，又在字裡行間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個新人對新崗位的敬畏與熱忱。今早一上班，他就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科長辦公室的桌角。
此刻，他正襟危坐，麵前攤開著一份關於全市上半年經濟形勢的分析報告，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無法從那嶄新的電話機上移開。
他在等。
等一個契機，一個能讓他名正言順地回到史誌辦的契機。
父親的那張舊照片，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了他的腦海裡。龍王廟，史誌館的舊印章，係統解析出的“檔案”與“銷毀”……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指向史誌辦的謎團。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個看似與世無爭的清水衙門裡，埋藏著解開父親悲劇的關鍵線索。
可他不能主動回去。
一個剛被借調上來的新人，第一天就要求回原單位查閱陳年舊檔，這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合“規矩”的事。在趙林那種人精眼裡，這無異於自曝其短。
他隻能等。他頭頂那初顯的淡金色氣運，讓他相信，機會一定會來。
“叮鈴鈴——”
桌上的內部電話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聲音清脆而短促，嚇了蘇晨一跳。他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
“喂，您好。”
“蘇晨嗎？來我辦公室一趟。”是趙林的聲音，沉穩，不帶情緒。
“好的，科長。”
掛了電話，蘇晨整理了一下衣領，站起身。辦公區裡，幾道隱晦的目光立刻投了過來，又在他看過去之前迅速收回。他麵色如常，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那間代表著科室權力中心的獨立辦公室。
“咚咚。”
“進。”
趙林正靠在椅背上，手裡把玩著一支鋼筆。他麵前放著蘇晨早上交上去的那份學習心得，上麵用紅筆畫了幾個圈。
“坐。”趙林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蘇晨拉開椅子坐下，腰杆挺得筆直。
“心得看了，寫得不錯。”趙林把那幾頁紙往前推了推，“有想法，態度也端正。看得出來，是用了心的。”
“謝謝科長誇獎，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蘇晨謙虛地回應。
“嗯。”趙林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將鋼筆往桌上一放，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他換了個姿勢，身體微微前傾，那股屬於上位者的審視感又回來了。
“市檔案館那邊，最近在整理一批關於建市四十周年的獻禮材料，遇到點麻煩。”趙林開口了，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有一件陳年舊案的資料需要核對，但關鍵的原始檔案找不到了。他們查了底檔，說三十年前，那份檔案從市局移交到了史誌辦，之後就再沒動過。”
蘇晨的心，猛地一跳。
三十年前……史誌辦……
他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波瀾，臉上依舊是那副認真聆聽的恭敬表情。
趙林繼續說：“檔案館那邊人手緊張，又都是些搞研究的，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史誌辦那個地方，你也知道，死氣沉沉的，王德海那個人又是個和稀泥的性子。檔案館的人去了兩次，都被推三阻四地打發了。這不，狀都告到市府辦來了。”
他說著，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顯然，他對史誌辦的行事風格了如指掌。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市裡分管文化的劉副市長很重視這次的獻禮工程，親自問了一嘴。事情再小，領導關注了，就成了大事。”
趙林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蘇晨臉上。
“我想了想，這件事讓你去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