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的空氣，仿佛被那句輕描淡寫的“要向前看”抽走了所有的流動性。
茶香依舊清雅，紫砂壺口的熱氣嫋嫋不散，但那份剛剛還存在的、長者對晚輩的溫和與慈祥，已經悄然變質。它像是一層完美的琉璃，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裂開了一道細微卻深不見底的縫隙。
周文海端著茶杯，手指輕輕摩挲著溫潤的杯壁，眼神重新落回蘇晨身上。那目光依舊溫和，卻像手術室裡的無影燈，沒有溫度，隻有審視。
他活了快八十年，見過的人比蘇晨吃過的米還多。什麼樣的年輕人沒見過？鋒芒畢露的，少年老成的，野心勃勃的，城府深沉的。但眼前這個，有些不一樣。
他剛才那句“盯著過去會迷了眼”，是一記無形的敲打，是他用幾十年官場經驗淬煉出的“言靈”，足以讓任何一個心懷鬼胎的晚輩心神失守，露出馬腳。可蘇晨的應對，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篇提前準備好、反複演練過的標準答案。他不僅化解了敲打，還順勢把自己的行為拔高到了“為未來服務”的政治正確高度，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有意思。
周文海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抹笑意卻未達眼底。
“嗬嗬，你這個小同誌，會說話。”他放下茶杯，靠在太師椅上，雙手在身前交疊，“有你這份心是好的。不過，我們那個年代做事，跟你們現在不一樣了。那時候條件苦，人心也單純，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不像現在，一個簡單的項目，背後牽扯著多少利益，多少關係，複雜得很。”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
“我記得，大概是九零年左右，市裡要提拔一個副處長。當時有兩個年輕人選，都是頂尖的優秀人才。一個呢，像你一樣，有衝勁，有想法，做事雷厲風行，總想著用最快的速度解決問題，做出成績。另一個，性格就穩重一些，不爭不搶，凡事都講究個水到渠成。”
蘇晨安靜地聽著，姿態恭敬，像一個認真聽講的小學生。但他的精神，已經高度戒備。
【警告！檢測到新型言靈波動！】
【言靈名稱：氣餒詛咒變種·前車之鑒）。】
【效果：通過講述一個“失敗者”的故事，對目標進行心理暗示，將其與故事中的失敗者劃上等號，從而打擊其自信心，磨滅其銳氣，使其產生“行事過激必將失敗”的自我懷疑。】
果然，又來了。而且比剛才的“遺忘陷阱”更加陰險。它不再是勸你放棄，而是直接預言你的失敗。
周文海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那個有衝勁的年輕人，為了一個項目，不顧大家反對，強行推進，結果捅了簍子，得罪了一大批人。最後不但沒提拔上去，還因為急於求成，在一些小問題上被人抓住了把柄，仕途就那麼斷送了。可惜啊，一個好苗子，就這麼毀了。反倒是那個穩重的，一步一個腳印，現在也身居高位了。”
故事講完，周文海端起茶杯，目光幽幽地看著蘇晨：“小蘇啊，你說，是不是可惜了？”
這是一個陷阱問題。
如果回答“可惜”，就等於認同了“衝勁是錯的”，變相承認了自己的調查行為是“急於求成”。如果回答“不可惜”，那就是公然頂撞，否定老領導的人生智慧。
蘇晨的臉上，適時地流露出一絲惋惜和深思。他沉默了幾秒鐘，仿佛真的在為那個年輕人感到遺憾。
“周老，太可惜了。”他開口了，聲音裡帶著真誠的痛心，“我聽完您這個故事，心裡特彆不是滋味。那位前輩，他不是錯在有衝勁，也不是錯在想乾事。他……他是錯在運氣不好。”
“哦？”周文海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感興趣。
“他是運氣不好，沒能像我今天這樣，有福氣能坐在這裡，聽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領導，親口傳授這些千金難買的人生經驗！”蘇晨的語氣激動起來，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裡閃爍著“崇拜”的光芒，“如果當年他也能得到您這樣一位領路人的點撥，能在他最需要方向的時候，聽您講一講這個故事，他肯定能看清前路的迷霧，避開那些暗礁！他的悲劇，不是他個人的悲劇，而是我們這些後輩，沒能早點得到您這樣的人生導師指引的集體悲劇啊！”
【叮！“氣餒詛咒”反轉嫁接成功！】
【新效果：“導師光環”。效果：將對方的“說教”行為，反向定義為“導師的栽培與指引”，並將其置於一個無法反駁的崇高位置。】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一套組合拳下來，直接把一個用來打壓他的負麵故事，變成了吹捧周文海的高級彩虹屁。
周文海臉上的肌肉，難以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像是用儘全力打出了一拳，結果卻打在了一團巨大的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吸收、化解，甚至還被對方借力，把自己高高地捧了起來。
這種感覺，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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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蘇晨見火候差不多了，立刻將話題拉了回來，仿佛剛才的感慨隻是有感而發。
“周老，不瞞您說，我今天來，除了向您請教，也是帶著任務來的。”他露出一絲靦腆的笑容，“我們科長看了我寫的報告提綱，覺得我對曆史的理解還是太膚淺了。他說，要想真正理解您當年的雄才大略，就不能隻看那些冰冷的文字，要敢於提問，虛心求教。”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心中構建起最強的“求知”偽裝言靈。
“比如，我看到資料上說，您當年推動城北舊區改造時，魄力非凡，克服了難以想象的阻力。特彆是龍王廟那一帶的工廠群搬遷，簡直是神來之筆！那片區域當時魚龍混雜，情況特彆複雜，尤其是裡麵還有一家老大難的化工廠。我實在想不通，您當時是怎麼做到快刀斬亂麻，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所有工作，而且資料上顯示，整個過程平穩過渡，沒有引起任何後續的風波。這……這簡直是教科書級彆的操作啊！您能給我講講當時的心路曆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