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靜得能聽見塵埃在光柱中浮動的聲音。
那幾十個半人高的文件箱,像一座座沉默的、由時光與遺忘堆砌而成的墳塋,靜靜地矗立在牆角,散發著陳腐紙張與黴菌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氣味。它們無聲地宣告著這項任務的荒謬與絕望。
專案組的其他成員,看向蘇晨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同情。這已經不是磨煉,這是懲罰。在如此海量的、毫無頭緒的故紙堆裡,想找出一根針,無異於癡人說夢。
“有問題嗎?”張漢東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波瀾。
“沒有。”蘇晨回答得乾脆利落,臉上那絲惶恐與茫然已經收斂得乾乾淨淨,隻剩下服從。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徑直走到那堆文件山前,挽起袖子,打開了最上麵的一個箱子。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灰塵與歲月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幾欲咳嗽,但他忍住了。
他將箱子搬到一張空桌上,開始了工作。
第一天,蘇晨翻閱了三箱文件。項目審批報告、可行性分析、專家論證意見……每一份文件都寫得冠冕堂皇,字跡工整,蓋著鮮紅的印章。他看得眼睛酸澀,手指被粗糙的紙張邊緣磨得生疼。除了對三十年前的公文格式和官樣文章有了深刻的了解外,一無所獲。
第二天,蘇晨翻閱了四箱文件。會議紀要、工作簡報、情況通報……他仿佛一個孤獨的潛水員,沉入信息的深海,周圍是無儘的、相似的、毫無意義的文字。他的大腦開始變得麻木,那些名字和事件在他眼前飄過,卻留不下任何痕跡。
辦公室裡,其他人都在忙碌著。訊問組的同事進進出出,臉色凝重;外圍取證組偶爾回來,帶回一些零散的線索,但都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案子的核心,就在周文海身上。可周文海就像一隻老狐狸,嘴硬得很,什麼都問不出來。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壓在了這堆不會說話的舊檔案上。
吳宇要是看到這一幕,大概會笑出聲來吧。蘇晨一邊機械地翻著頁,一邊自嘲地想。那個曾經嘲笑他活得像老乾部的“精英”,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現在的工作,比單位檔案室裡退休返聘的老大爺還要枯燥。
【係統提示:檢測到微弱的“焦躁”與“敷衍”氣運殘留。】
蘇晨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拿起手頭這份《關於龍王廟地區排汙管道改造工程的補充說明》,係統提示的氣運,就附著在這份文件上。他仔細看了看,文件的落款是當年的市建委,經手人簽名潦草,幾乎無法辨認。
他將這份文件放到一邊,做了個記號。
第三天,第四天……
時間失去了意義。蘇晨幾乎住在了這間會議室裡,每天唯一的活動,就是從文件山裡搬下一個箱子,然後一頁一頁地翻閱。他的身上,沾滿了灰塵,眼神也變得有些空洞,像一個在流水線上工作了太久的工人。
專案組的其他人,對他的態度也從最初的同情,變成了敬佩。這份枯燥到能把人逼瘋的工作,這個年輕人竟然一聲不吭地堅持了下來,而且看那架勢,他是真的打算把這幾十箱東西全部看完。
張漢東偶爾會過來,站在他身後看一會兒,什麼也不說,然後轉身離開。
這天下午,蘇晨正在翻閱一箱人事調動記錄。這些記錄更加繁瑣,一張薄薄的紙,就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軌跡。就在他快要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職務搞得精神錯亂時,一個名字讓他停了下來。
“蘇建國。”
三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這是一份乾部履曆表,照片上是一個英氣勃發的年輕人,眉眼之間,與蘇晨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的父親。履曆表顯示,父親在三十年前,曾短暫地在市建委規劃處工作過,時間不長,隻有半年。而那半年,恰好與龍王廟化工廠事故發生的時間,有部分重疊。
蘇晨的心臟,開始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這份履曆表悄悄抽了出來,夾在自己的筆記本裡。他不敢讓係統去探查,他怕在這裡,任何異常的氣運波動,都會被張漢東那樣的人察覺。
他繼續往下翻,希望能找到更多關於父親的線索,但後麵再也沒有了。父親就像一顆流星,在那個關鍵的時間節點,短暫地劃過那片天空,然後便消失不見。
這絕不是巧合。
蘇晨的心沉了下去。他之前所有的猜測,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印證。父親的“落馬”,果然與當年的事有關。
他感到一陣無力。即便知道了這一點,又能如何?他手中沒有任何證據,隻有一張孤零零的履曆表。而他要麵對的,是一個盤根錯節了三十年的利益集團。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疲憊與挫敗。那座文件山,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信息的寶庫,而是一堵無法逾越的、由謊言和時間砌成的高牆。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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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張漢東。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風雷激蕩般的情緒。他快步走到蘇晨麵前,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彆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