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臉上那陽光燦爛的笑容，和他口中那句“劉董，您真是太客氣，太周到了！”，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瞬間衝淡了走廊裡那令人窒息的僵局。
劉宏和錢副總都是一愣，沒料到這個滴水不漏的年輕人會主動接這個話茬，而且態度如此熱情。
李建民緊鎖的眉頭也微微鬆動，他沒有出聲，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蘇晨，想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吳宇則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冷笑，他幾乎可以斷定，蘇晨這是扛不住了，準備用一種更體麵的方式，來接受這份“土特產”。什麼清廉，什麼原則，在真正的利益麵前，終究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蘇晨往前走了一步，站得離劉宏更近了些，姿態親切得像是麵對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劉董，我們專項小組這次下來，代表的是市委市政府的形象。您看，我們要是真收了您的‘土特產’，這傳出去，彆人會怎麼看我們？又會怎麼看您和宏遠集團？”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真誠的、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味道。
劉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正想說些場麵話，蘇晨卻沒給他機會，繼續說道：“但是，您的這份心意，這份對我們工作的支持和體諒，我們心領了，而且是非常感動！”
他話鋒一轉，看向李建民，語氣變得激昂起來：“李局，我覺得，宏遠集團這種積極配合我們工作，支持我們工作的態度，本身就是一份最寶貴的‘土特產’！我們應該把這份‘態度’，原原本本地寫進我們的調研報告裡，向市領導彙報！這既是對宏遠集團這種優秀企業的肯定，也是我們這次調研工作取得的重要成果，您說對不對？”
這一番話，如同一套行雲流水的組合拳，打得劉宏和李建民都有些發懵。
他先是站在宏遠集團的立場上，點明了收禮的負麵影響，讓對方無法反駁。緊接著，又把“心意”和“態度”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拔高到“調研成果”的高度，並直接定義為最寶貴的“土特產”。
這一下，皮球被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踢了回去。
劉宏還能說什麼？他能說“不不不，我說的土特產不是這個態度，是那堆真金白銀”嗎？他不能。他隻能順著蘇晨的話往下說。
而李建民，更是被蘇晨這神來之筆點醒了。他看著蘇晨，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毫不掩飾的激賞。
這小子，簡直是個天才！
他不僅完美地化解了眼前的絕境，還反過來給了宏遠集團一個無法拒絕的“甜棗”，同時，又把整個小組的格調和原則，抬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咳。”李建民清了清嗓子，臉上恢複了組長的威嚴，他看著劉宏，沉聲說道：“蘇晨同誌說得很好！劉董，你的心意，我們小組心領了。宏遠集團積極配合調查的態度，我們也會如實記錄。至於那些土特產，就免了。我們有紀律。”
話已至此，塵埃落定。
劉宏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有錯愕，有惋惜，但最終還是化為了一聲歎服的苦笑。他衝著蘇晨，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蘇科長……佩服。受教了。”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此落幕。
吳宇站在人群後方，整個人都傻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蘇晨，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一萬隻蜜蜂蜇過，嗡嗡作響。
他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蘇晨那幾句輕飄飄的話，怎麼就能把一場赤裸裸的行賄，變成了一次高風亮節的表彰大會？
他看著蘇晨那張依舊掛著謙遜笑容的臉，第一次，從心底裡湧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
第二天上午，專項小組正在招待所的臨時會議室裡整理前一天的材料。
氣氛有些沉悶。
林慧正戴著耳機，比對著照片和圖紙，在電腦上飛速地敲擊著鍵盤，她身邊的空氣仿佛都帶著一股嚴謹的涼意。吳宇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時地偷偷看一眼手機裡那張“鐵證”照片，又時不時地用怨毒的眼神瞥一下蘇晨，內心反複盤算著該如何將這份“大禮”送出去。
就在這時，李建民的手機響了。
他走到外麵接了個電話，再回來時，臉色變得異常嚴肅。
他沒有回到主位，而是徑直走到了蘇晨的辦公桌前，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兩下。
“蘇晨，你出來一下。”
整個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工作，抬起頭，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蘇晨身上。
吳宇的心臟漏跳了一拍，隨即被一陣狂喜攫住。
來了！這麼快就來了！一定是舅舅出手了！
蘇晨放下筆，神色平靜地站起身，跟著李建民走出了會議室。
兩人來到走廊儘頭的窗邊，李建民遞給蘇晨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緩緩開口。
“剛才，是王副市長的秘書打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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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民的聲音很低沉，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王市長要見你，單獨見你。現在就過去。”
儘管早有預料，蘇晨的心還是不由得沉了一下。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有說什麼事嗎？”蘇晨問。
李建民搖了搖頭，眼神複雜地看著他：“沒有。但這個節點，他找你，而不是找我這個組長，意味深長啊。”他頓了頓，掐滅了煙頭，用一種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蘇晨，記住，你是市府辦的人，是專項小組的人。不管他說什麼，問什麼，守住本心，不要怕，也不要衝動。有事，我給你扛著。”
這句話，像一道溫暖的氣流，注入蘇晨心中。
他能看到，李建民身上那股穩健的官方氣運，分出了一縷，堅定地連接在了自己身上，形成了一道微弱但堅韌的“庇護”連接。
“我明白，謝謝李局。”蘇晨點了點頭。
……
市政府大樓，王振華的辦公室在七樓的東側，占據了最好的采光位置。
蘇晨在秘書的引領下，站在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前，輕輕叩響了門。
“請進。”
一個沉穩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蘇晨推門而入，一股混雜著高級茶葉清香和淡淡檀香的味道撲麵而來。
辦公室寬敞得有些奢侈，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後麵，是一整麵牆的書櫃，裡麵擺滿了各種精裝書籍和文件。牆上掛著一幅龍飛鳳舞的書法，寫的是“高瞻遠矚”四個大字。
王振華正坐在沙發上，親自擺弄著一套紫砂茶具。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沒有打領帶，看起來比在會議上要隨和許多。
他就是父親當年的競爭對手，是吳宇的舅舅，也是自己眼前這座必須翻越的大山。
蘇晨的係統視野裡，王振華頭頂那片金中帶黑的駁雜氣運，正平穩地流轉著，但那些黑色的絲線，如同潛伏在深海的毒蛇，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