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骨乾”這四個字,像一件無形的外套,被那位張副秘書長親手披在了蘇晨的身上。
它不重,卻有著沉甸甸的分量。
這分量體現在,當蘇晨拿著趙林特批的條子,前往市府大樓地下一層的檔案室時,門口那位向來以“鐵麵無私”和“按章辦事”聞名的檔案管理員老王,在看到他的瞬間,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冰霜竟融化了些許。
“小蘇同誌啊,來查資料?”老王扶了扶眼鏡,語氣裡竟然帶上了一絲主動的熱情,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
“王老師您好,想查一些關於咱們市早期城市建設規劃,尤其是曆史違建方麵的原始檔案。”蘇晨遞上批條,態度一如既往的謙遜。
老王接過批條,目光在“同意蘇晨同誌查閱相關檔案,各部門須予以配合”那行字,以及末尾趙林那龍飛鳳舞的簽名上停留了片刻,隨即笑道:“沒問題,張副秘書長都發話了,要給你們年輕人壓擔子,我們這些老家夥,肯定得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嘛。”
他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從抽屜裡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親自領著蘇晨走向檔案室深處。
“你要的資料,時間跨度比較大,都在裡頭的庫房。那裡的東西,幾十年沒人動過了,灰大,你多擔待。”
檔案室的空氣裡,彌漫著一股獨特的、由舊紙張、樟腦丸和塵埃混合而成的味道,像是時間本身的氣味。一排排頂天立地的鐵灰色檔案架,如沉默的士兵般矗立著,上麵密密麻麻地塞滿了牛皮紙檔案盒,每一個盒子上都貼著泛黃的標簽,記錄著一段被封存的城市記憶。
光線從高處的小窗透進來,被空氣中的浮塵切割成一道道光束,讓這裡顯得格外安靜,甚至有些神聖。
蘇晨要查的東西,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曆史遺留問題”。這類檔案,記錄的往往不是光輝的政績,而是城市發展過程中留下的“傷疤”——規劃失誤、手續不全、野蠻生長。每一份文件背後,都可能牽扯著盤根錯雜的人事關係和難以厘清的責任歸屬。
這活兒,吃力不討好。但在蘇晨看來,這卻是那位張副秘書長拋出的,最直接的考驗。一份調研報告,不僅要梳理曆史,更要提出對策,考驗的是執筆者的格局、魄力和觸碰敏感問題的勇氣。
老王將他領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指著幾排蒙著厚厚灰塵的檔案架:“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城建檔案,基本都在這兒了。你自己慢慢找,有什麼需要再叫我。”
“謝謝王老師。”
老王擺擺手,轉身離去,腳步聲在空曠的檔案室裡漸漸遠去,最後隻剩下蘇晨一人。
他站在檔案架前,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股陳舊的氣味湧入肺裡,卻讓他紛亂的思緒沉靜下來。他閉上眼,係統視野緩緩展開。
整個檔案室的氣運,呈現出一種龐雜而沉寂的灰白色,這是曆史的“沉澱”氣運。但在他麵前這幾排檔案架上,卻縈繞著一些與眾不同的氣息。有的是淡黑色的“糾紛”氣運,代表著當年的產權爭議;有的是暗紅色的“怒火”氣運,可能源於某些強製拆遷。
而最讓他心頭一凜的,是那股若有若無的、混雜著“掩蓋”與“恐懼”的複合型負麵氣運。它的源頭,正指向其中一個貼著“89年城建規劃補充文件”標簽的檔案盒。
就是它了。
蘇晨搬來一個梯子,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個沉重的檔案盒。打開盒蓋的瞬間,一股更濃鬱的灰塵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裡麵的文件已經泛黃、發脆,紙張的邊緣甚至有些卷曲。他戴上檔案室提供的白手套,輕手輕腳地翻閱著。
大部分都是些常規的補充條例、會議紀要、專家論證報告。字裡行間,透著那個年代特有的嚴謹和樸素。蘇晨看得極其仔細,他試圖從這些故紙堆裡,還原出當年城市發展的脈絡,找出曆史違建問題的根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就在他翻到檔案盒底部,以為不會再有什麼特殊發現時,指尖觸到了一份與其他文件材質略有不同的公文。
那是一份正式的紅頭批文,用的紙張更厚實,上麵的鉛字打印得也更清晰。
標題是:《關於修建城西防汛應急地下通道工程的批複》。
蘇晨的眉頭微微皺起。城西?防汛應急通道?他印象裡,城西那片區域現在是一大片廢棄的舊工業區,幾十年來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地下通道。
他的目光順著文件往下移,掃過批複內容,最後,定格在了右下角的簽批人落款處。
那裡有兩個並排的簽名。
一個是時任分管城建的副市長,筆跡已經有些模糊。
而另一個簽名,筆鋒蒼勁有力,入木三分,每一個轉折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