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深沉。
蘇晨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整個身體都陷入了柔軟的沙發與堅硬的現實之間的夾縫裡。他沒有開燈,任由黑暗像潮水一樣漫過腳踝,淹沒膝蓋,最後將他整個人吞噬。
窗外,江城的霓虹燈海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將天際線染成一片迷離的、病態的緋紅。那繁華的光暈,透過窗簾的縫隙,在他麵前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扭曲的光帶,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手中的那顆“定時炸彈”,那盤名為【黑水】的錄音文件,已經安全地藏匿於雲端。可他心中的壓力,卻不減反增。
證據在手,天下我有?
這是小說裡的天真。
現實是,當一隻螞蟻撿到了一柄足以弑神的武器時,它首先要考慮的,不是如何揮舞,而是如何不被這武器本身的光芒所灼傷,不被神明投下的第一道目光所碾碎。
王振華,就是盤踞在江城上空的神明。至少,在凡人的世界裡,他是。
蘇晨的大腦,前所未有地冷靜,像一台脫離了情感模塊的超級計算機,開始瘋狂地進行著路徑推演。他必須找到一把刀,一把能替他握住這柄弑神之武的刀。
第一個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公安係統。
念頭一起,他的意識便沉入係統,視野瞬間拔高,俯瞰著整座城市的官場氣運。代表著市公安局的那片氣運場,呈現出一種複雜的形態。主體是一股鐵灰色的“煞氣”,帶著執法機關特有的威嚴與冷硬。這本該是正義的顏色。
但在那鐵灰色的深處,蘇晨卻清晰地“看”到,無數根盤根錯節的、暗灰色的“人情”絲線與墨黑色的“利益”觸手,如蛛網般密布其中,將那片鐵灰色的煞氣侵蝕得斑駁不堪。某些區域,黑色的濃度甚至壓過了灰色,形成了一個個小型的氣運漩渦。
蘇晨幾乎能想象出那個場景:他揣著錄音帶走進某個分局,接待他的,或許是一個看起來正氣凜然的警察。可對方一個電話打給分局領導,分局領導再一個電話請示市局領導……這條線上,隻要有一個節點是王振華的人,他蘇晨,連同那盤錄音帶,就會瞬間人間蒸發。
這條路,是死路。
他將“目光”移開,投向了檢察院。
檢察院的氣運,比公安局要純粹一些,呈現出一種更偏向於法理的青白色。但同樣,在那青白色的光芒之下,依舊纏繞著無法忽視的灰色與黑色。王振華在江城深耕三十年,從基層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的門生故吏、他扶持過的下屬、他關照過的同僚,遍布在城市的每一個權力角落。
將希望寄托於一個不確定的、可能存在的“清流”,無異於一場豪賭。而他蘇晨,輸不起。他隻有一次出牌的機會。
媒體呢?老記者那張充滿正義感的臉再次浮現。
蘇晨的視野,掃過江城幾家主流媒體大樓上空的氣運。那氣運,五顏六色,駁雜不堪,像一團被隨意揉捏的彩泥。它們很活躍,很顯眼,但卻輕飄飄的,毫無根基。其中最大的一家報社集團,其氣運頂端,甚至有一根微弱的金色絲線,遙遙地與市委大樓上王振華那根主氣運柱相連。
這是被圈養的猛獸,看似有牙,但脖子上的鎖鏈,卻牢牢攥在主人的手裡。
一篇報道,或許能激起一些浪花,但王振華隻需要動用宣傳口的力量,一篇“辟謠”通告,就能讓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就是一場針對“造謠者”的雷霆風暴。
打草驚蛇,引火燒身。
蘇晨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胸腔中那股因思慮過度而產生的憋悶感,讓他感到一陣陣的窒息。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困境。在江城這座由王振華經營了三十年的權力迷宮裡,他找不到任何一條可以安全通往終點的路。每一條看似光明的坦途背後,都可能隱藏著通往深淵的陷阱。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一種無力感,如同深海的水壓,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他甚至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或許,他應該帶著這份證據,遠走高飛,離開這座城市,將這一切徹底遺忘。
但父親那張在相冊中溫和而堅毅的臉,林永年工程師在地下室留下的那堆白骨,以及那一聲聲沙啞的、泣血般的控訴,瞬間擊碎了他這個懦弱的念頭。
他不能退。
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對他自己靈魂的背叛。
蘇晨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他強迫自己跳出“江城”這個思維定式。如果迷宮本身就是陷阱,那就不要在迷宮裡找出路。而是要找到一種力量,一種能夠直接砸碎整個迷宮的力量!
他的意識,再次沉入係統。
這一次,他不再去審視那些具體的部門,而是將視野提升到最高,俯瞰著整座城市的氣運全貌。
市政府大樓的氣運場,龐雜而渾濁。公安、檢察、法院,各有其色,卻都或多或少地被灰色與黑色所汙染。商業區上空,是浮躁的金錢氣運。居民區上空,是駁雜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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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江城的氣運版圖,就像一幅被潑灑了太多顏料的油畫,濃墨重彩,卻又混亂不堪。
就在這片混亂的色彩中,蘇晨的“目光”,被一處截然不同的所在吸引了。
那是在市政府大樓旁,一棟毫不起眼的灰色建築。
從那棟建築的上方,衝起一股讓他靈魂都為之戰栗的氣運。
那不是象征權力的金色,不是代表罪惡的黑色,也不是意味著平庸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