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江城的天空依舊是深沉的藏藍色，星子寥落。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將城西的天際映照出一片詭異的橘紅。刺耳的消防警報聲劃破了黎明的寧靜，無數市民被驚醒，推開窗戶，望向那衝天而起的濃煙與火光。
清晨的新聞播報裡，女主播用標準而沉穩的語調播報著這則突發消息：
“本台消息，今日淩晨三點四十五分，位於我市城西區的市城建檔案館突發火情。消防部門在接警後迅速出動十餘輛消防車趕赴現場進行撲救，截至記者發稿時，明火已被基本控製，暫無人員傷亡報告。據初步判斷，起火點位於舊檔案庫，火災原因可能為老舊線路短路引發，具體情況仍在進一步調查中……”
電視屏幕上，火場畫麵被打了馬賽克，但那被熏得漆黑的建築外牆和破碎的窗戶，依舊觸目驚心。
市府大院，王振華的辦公室內。
他一夜未眠，眼眶下是濃重的青黑色，但精神卻處在一種亢奮的、病態的緊繃狀態。他沒有看新聞，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張象征著權力的紅木辦公桌後，手裡端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濃茶，等待著一個電話。
當桌上那部黑色的加密電話終於響起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顫，幾乎是撲過去抓起了話筒。
“辦妥了？”他的聲音嘶啞乾澀。
“老板，很乾淨。”電話那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像沒有感情的機器，“b區十三號架，連同整個舊檔庫，現在隻剩下一堆碳了。消防鑒定隻會是意外。”
“好。”王振華吐出這一個字，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緩緩靠在椅背上，緊繃了一夜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結束了。
那個像噩夢一樣糾纏了他三十年的幽靈，那個隨時可能將他拖入深淵的定時炸彈，終於隨著那場大火，化為了飛灰，煙消雲散。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胸口因長久壓抑而產生的滯悶感似乎也隨之消散。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天色已經蒙蒙亮，東方的天際線泛起一抹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他仿佛看到自己頭頂那片被陰霾籠罩的天空，終於撕開了一道口子，金色的陽光即將重新普照大地。
他甚至有心情去打量辦公室裡那盆名貴的君子蘭。前幾天還顯得有些萎靡的葉片，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也重新煥發了生機，油綠得發亮。
一切都將回到正軌。
然而，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
當秘書老張像往常一樣，端著泡好的新茶走進來時，王振華看著他那張一成不變的、恭敬的臉，心中卻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與猜忌。
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這場火災的消息傳出去，他會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聯想？
“市長，您的茶。”老張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
“嗯。”王振華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回應，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在老張的臉上掃來掃去，試圖從他細微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絲的異常。
老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低著頭說：“市長，檔案館那邊……聽說是意外，您彆太往心裡去，那些都是些舊資料，燒了也不影響什麼。”
這句話，在平時聽來，是再正常不過的安慰。可此刻落入王振華的耳中，卻像一根毒刺，瞬間刺破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安全感。
不影響什麼？他怎麼知道不影響什麼？！
“你懂什麼！”王振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把老張嚇了一跳，“那是曆史！是城市的記憶！一場火就都沒了，你跟我說不影響什麼？！”
“是，是，市長說的是，是我說錯話了。”老張嚇得連忙躬身道歉，額頭滲出冷汗，他不明白一向沉穩的副市長今天為何如此喜怒無常。
“出去！”王振華揮了揮手，像驅趕一隻蒼蠅。
老張如蒙大赦，倉皇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裡重新恢複了安靜，但王振華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焦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火真的能燒掉一切嗎？
那些紙質檔案固然化為了灰燼，可電子數據呢？那個年代的電子備份，雖然原始，但會不會有拷貝？那兩個“專業人士”，他們真的可靠嗎？會不會留下了什麼手尾？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雨後的毒蘑菇，從他心底瘋狂地冒出來。他越想，心越慌；越慌，就越覺得處處都是破綻。
三十年的擔驚受怕，早已將他的神經侵蝕得脆弱不堪。那場大火，非但沒能燒掉他的心魔，反而像是往滾油裡潑了一瓢冷水，讓他整個人都炸了起來。
他忽然覺得辦公室裡有些冷，空調明明沒有開，他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順著脊椎一路向上，凍得他牙關都在打顫。他下意識地看向那盆君子蘭，剛才還覺得油綠的葉片，此刻看去，卻發現葉尖不知何時已經微微發黃，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生命力。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頭頂那片剛剛放晴的天空，似乎又被濃重的烏雲所籠罩。那些金色的、代表著權力和地位的氣運，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而那些盤踞在他氣運深處的黑色絲線，卻變得愈發粗壯、清晰，如同附骨之疽，瘋狂地汲取著他僅存的光芒。
……
市府辦單身宿舍裡，蘇晨徹夜未眠。
他沒有關注城西那場喧囂的大火，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份從地獄之門前搶回來的電子備忘錄裡。
電腦屏幕的微光，映照著他年輕而沉靜的臉。
《關於“排水二期”項目存在重大環境及安全隱患的緊急報告》。
創建者：林永年。
文件的末尾，那段話他已經反複看了幾十遍。
“……我已決定，繞開所有流程，將此報告直接遞交給市府辦的蘇維民主任。聽聞蘇主任為人正直，剛正不阿，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