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那句輕飄飄的問話,像是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向蘇晨偽裝下最柔軟、最核心的部位。
“真心泉”的言靈之力,如同催化劑,將他心底深處對父親的思念、對眼前仇人的憤恨,不斷地放大,催促著它們衝破理智的堤壩。
【情緒隔斷協議正在超負荷運轉!】
【警告:宿主真實情緒波動劇烈,請維持偽裝!】
係統界麵上,代表憤怒的紅色情緒條瘋狂閃爍,幾乎要衝破那層白色的光膜。
然而,蘇晨的臉上,卻先是浮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茫然。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完全沒明白陳敬雲問題的重點,視線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落回到那幅字上,仔細端詳著那個“妄”字。
“這個字……有什麼不對嗎,陳老?”他抬起頭,語氣裡滿是真誠的求教,“是不是我這一捺寫得太重了?還是角度不對?我寫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字特彆彆扭,練了好幾遍都找不到感覺。”
他沒有回答“是誰教的”,而是巧妙地將問題引向了“寫得對不對”,把自己完全代入了一個在技法上遇到瓶頸、虛心求教的晚輩角色。
陳敬雲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古井般的眸子,深邃得仿佛能將人的靈魂吸進去。他頭頂那片“德望之湖”下,蘇醒的白狐虛影正散發著冰冷的審視氣息,一圈圈無形的精神力漣漪,不斷地衝擊著蘇晨的“純良”偽裝。
蘇晨仿佛沒有察覺到這股壓力,他皺著眉頭,盯著那個“妄”字,嘴裡還念念有詞地分析著:“這一撇出去,再接這一捺……感覺力道斷了,不連貫。難道是……”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種恍然大悟又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表情,甚至還帶著一絲找到問題根源的欣喜。
“哎呀!”他輕輕一拍大腿,聲音裡透著一股懊惱,“您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感覺了!陳老,您等我想想……”
他沒有立刻給出答案,而是真的閉上眼睛,作沉思狀。這短暫的停頓,不僅化解了問答之間的緊迫感,更讓他接下來的話顯得無比真實,像是經過了艱難的回憶和思考才得出的結論。
幾秒鐘後,他睜開眼,眼神裡帶著一種混合了懷念、傷感和恍然的情緒。
“我想起來了……我寫這一卷字的時候,特彆是寫到‘齊彭殤為妄作’這句,腦子裡一直在想我父親。他以前教我寫字的時候,總說‘寫字要有一股勁兒,一股不信邪的勁兒’。”
蘇晨的聲音低沉下來,他看著陳敬雲,眼神清澈而坦誠:“我記得他當時就在一張廢報紙上寫字,不是寫彆的,就是寫他自己的名字,‘蘇國義’。那個‘義’字的最後一捺,他就寫得特彆重,特彆決絕。他說,人活一世,這個‘義’字,就是他的底線,退無可退。”
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撓了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當時可能就是魔怔了,滿腦子都是他寫那個‘義’字的樣子,下筆的時候,就不知不覺把那股勁兒用在了這個‘妄’字上。我……我就是瞎寫,自己都沒注意到,還以為是自己沒寫好。沒想到,是把家父的壞習慣給學來了,讓您見笑了。”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他承認了筆鋒的來源,卻將其歸結於對父親的思念和潛意識的模仿,而非刻意為之。他將父親那股剛直不阿的“勁兒”,輕描淡寫地定義為一種書寫上的“壞習慣”,徹底把自己從一個“複仇者”的嫌疑中摘了出來,變成了一個沉浸在回憶中、不小心“跑偏”了筆鋒的孝子。
更絕的是,他提到了父親寫的“蘇國義”三個字,提到了那個“義”字的一捺。
這等於是在告訴陳敬雲:我父親的風骨,就刻在他的名字裡,刻在他的骨子裡。我作為他的兒子,在思念他的時候,無意識地流露出這種風骨,再正常不過了。
你如果再揪著不放,就不是在懷疑我,而是在質疑我們父子之間的天性,是在質疑一個兒子對父親的孺慕之情。
院子裡,隻剩下風吹過紫藤蘿葉子的沙沙聲。
保姆王嫂站在屋簷下,看著這個年輕人,眼神裡的警惕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同情。
陳敬雲臉上的笑容沒有變,但蘇晨能通過係統感覺到,那隻白色狐狸散發出的審視氣息,在這一刻,像是撞上了一堵柔軟而堅韌的棉花牆,被完全地吸收、化解了。
找不到破綻。
這個解釋太完美了,完美到符合蘇晨今天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人設:一個乾淨、純良、有點書呆子氣、對父親充滿懷念的年輕人。
“原來如此。”
良久,陳敬雲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他將那卷《蘭亭序》慢慢地卷了起來,動作輕柔,仿佛那不是一幅臨摹的習作,而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