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組撤離後的史誌辦,像一個被抽掉主心骨的木偶,癱軟在午後的陽光裡。
空氣中那股“甩鍋”與“和稀泥”的油膩氣息被滌蕩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真空的茫然。舊的秩序崩塌了,新的秩序尚未建立,每個人都懸浮在這片權力的真空中,不知該將雙腳落在何處。
吳宇坐得筆直,後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濕,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黏膩的涼意。他不敢看任何人,隻是死死盯著自己桌上那隻紫砂杯。杯蓋上精雕的瑞獸,此刻在他眼中,竟有幾分猙獰。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像一團被貓爪扒拉過的毛線。孫德勝倒了,以一種他完全沒想到的、摧枯拉朽的方式。而那個親手推倒他的人,此刻就趴在辦公室的角落裡,呼吸平穩,仿佛真的睡著了。
可誰還敢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剛入職的新人?
吳宇隻覺得喉嚨發乾。他想起自己前幾日那些自以為是的分析,那些居高臨下的憐憫,臉頰就一陣陣發燙。他像個在台下為小醜的滑稽表演鼓掌的看客,直到最後才發現,那個被他嘲笑的小醜,才是整場馬戲的馴獸師。
臨近下班,辦公室裡的人開始蠢蠢不欲動。孫德勝這棵大樹倒了,空出的位置,成了所有人心中最隱秘的渴望。有人開始悄悄撥打電話,動用自己積攢多年的人脈打探消息;有人則假裝去彆的科室串門,實則想從流言蜚語中拚湊出未來的權力版圖。
就在這時,角落裡的蘇晨動了。
他緩緩地直起身,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連串細微的聲響。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卻像一道無聲的指令,讓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幾十道目光,或明或暗,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蘇晨像是毫無察覺,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手機,像往常一樣,準備下班。他路過吳宇的工位時,腳步甚至沒有絲毫停頓,隻是在擦身而過時,用一種極其平淡的、仿佛隻是在陳述天氣的語氣,隨口說了一句。
“吳哥,你杯子裡的枸杞,好像泡太久了,都發白了。”
吳宇的身體猛地一僵。他低頭看向自己的紫砂杯,那幾顆原本鮮紅的枸杞,在熱水中反複浸泡了一天,確實已經褪去了顏色,慘白地浮在水麵,像幾具溺水者的屍體。
一股寒氣從吳宇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猛地抬頭,蘇晨已經走到了門口,正推門出去,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裡。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
夜色初上,華燈璀璨。
“竹園”私房菜館,坐落在市中心一條僻靜的小巷裡,青磚黛瓦,門口掛著兩盞古樸的燈籠,沒有招搖的霓虹,隻有一股與世無爭的靜謐。
趙林科長選的地方,一如他本人,低調,但有分量。
包廂裡,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了四樣精致的小菜。趙林親自給蘇晨斟了一杯茶,嫋嫋的白氣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
“小蘇,這幾天,辛苦了。”趙林開口,語氣溫和,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份量。
“都是趙科長您指導有方,我就是跑跑腿。”蘇晨微微欠身,雙手接過茶杯。
他知道,這場飯局,名為吃飯,實為“考察”。從他踏進這個包廂開始,他的一言一行,一個眼神,都會被趙林這位官場老手納入評估體係。
【叮!檢測到言靈:敲打與期許。目標正在評估你的心性與政治覺悟。】
“跑跑腿?”趙林笑了,他摘下眼鏡,用絨布慢慢擦拭著,“能把腿跑到市委督察組劉主任那裡,讓他親自給我打電話,點名表揚你‘有原則、有擔當’,這可不是一般的跑腿啊。”
蘇晨的臉上適時地露出幾分惶恐和不安:“趙科長,您千萬彆這麼說。我……我當時也是被孫主任逼得沒辦法了。劉主任問話,我不敢撒謊,隻能把情況照實說了。我真沒想到會把事情鬨這麼大,給您添麻煩了。”
他的這番話,半真半假,卻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逼上梁山、無意間攪動風雲、事後又惶恐不安的形象。既摘清了自己“邀功”的嫌疑,又暗示了自己對趙林的絕對依賴。
趙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變得銳利了幾分。
“麻煩?這不是麻煩。”他一字一句道,“這是掃清障礙。史誌辦這些年,在孫德勝手裡,成了一潭死水,烏煙瘴氣。市委領導早就想動他了,隻是缺一個合適的契機。你,就是這個契機。”
蘇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正題來了。
“現在,孫德勝倒了。”趙林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籠罩過來,“史誌辦這個攤子,不能沒人管。市裡幾位領導商量了一下,需要一個信得過、有能力、敢碰硬的年輕人,去把這潭死水攪活。”
蘇晨端著茶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在研究杯中沉浮的茶葉,一言不發。
趙林等了幾秒,見他還在“裝糊塗”,終於沒了耐心,食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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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蘇,彆跟我打馬虎眼了。”他的聲音沉了下來,“領導們的意思,是讓你上。”
“噗——”
蘇晨像是被一口茶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他連連擺手,一副受寵若驚、完全不敢相信的樣子。
“不不不,趙科長,這怎麼行!我……我太年輕了,剛參加工作,什麼資曆都沒有,怎麼能當負責人?單位裡那麼多老同誌,論資排輩也輪不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