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委的活兒,跟綜合司那邊不一樣。
經濟決策部搞政策推演、項目協調,總熱熱鬨鬨的,會議室裡天天有人爭方案,走廊上常能撞見捧著文件跑的人。但紀委這兒,靜得很。
沒有大張旗鼓的規劃,桌上堆著的卷宗裡,隻有一行行冰冷的數字,證人說話時躲躲閃閃的細節,還有那些違規人員編出來的一堆瞎話。
能坐到被查位置上的,沒一個簡單角色。都是在崗位上乾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心思細得像篩子,經驗老到,精得很。
他們背後的關係網,纏得跟亂麻似的,動一下,說不定就牽扯出一串人。一步走錯,輕了是線索斷了,重了是打草驚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李毅飛心裡門清,在這兒乾活,熱血上頭、傲氣衝天,那都是要命的毛病。隻有沉得住氣,腦子轉得快,能把人的那點小心思看透,才能站得住腳。
他收了心,像塊乾渴的海綿,拚命吸收著這兒的一切。令天明主任給的“基礎案卷”目錄,他不光按要求看完了,還逐頁逐行地嚼,把裡麵的門道往透了琢磨。
立案的依據站不站得住腳?證據鏈嚴不嚴實,有沒有漏縫?談話筆錄裡,哪些話是真的,哪些是繞著彎子藏事兒?外圍調查該從哪兒下手,才不會驚動對方?
他像解謎題似的,對著那些已經定了案的卷宗倒推——當初辦案的人是怎麼想的?在哪兒栽過跟頭?又怎麼繞過去的?
他也悄悄觀察身邊的同事。章明遠組長談話時,看著像拉家常,語氣鬆鬆垮垮的,可每句話都帶鉤子,三兩句就能把人逼到牆角,想躲都躲不開;
老偵查員翻銀行流水,眼睛跟掃描儀似的,哪筆錢轉得時間不對,哪筆金額透著古怪,一眼就能揪出來;
內勤整理證據,文件夾碼得整整齊齊,連紙張邊緣都要對齊,半點馬虎不得……這些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跟餓極了的人吃飯似的,狼吞虎咽地學。
三個月就這麼過去了,卷宗翻頁的沙沙聲,鍵盤敲打的噠噠聲,成了辦公室裡最常聽見的動靜。李毅飛就像台安靜的機器,轉得快,還不聲張。
他不愛湊辦公室的閒談,也很少主動說自己的想法,就埋頭乾手頭的活兒——大多是整理案卷、歸檔資料、初步篩數據這些基礎事。但他這份沉得住氣的勁兒,還有學東西的速度,沒逃過令天明的眼睛。
這位被底下人偷偷叫“黑麵神”的主任,偶爾路過李毅飛的工位,看見他對著厚厚的卷宗皺著眉琢磨,或是飛快地從一堆亂資料裡挑出關鍵的東西,那雙厲害的眼睛裡,會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認可。
聰明人不少,但能在這種地方迅速收斂起鋒芒,沉下心啃硬骨頭、打基礎的聰明人,才真少見。
國慶長假快到了,機關裡的氣氛鬆快下來。李毅飛剛來三個月,還是個新人,沒資格參與那些重要的案子。難得放假,他歸心似箭。上回回家還是春節,小妹李萌萌肉嘟嘟的小臉,還有奶聲奶氣喊“哥哥”的樣子,一想到就忍不住笑。
他簡單收拾了行李,跟住的什刹海四合院告了彆,打車去了機場。
坐了半天車,終於聞到了老家熟悉的土腥味。推開家門,飯菜的香味混著屋裡的暖光,一下子把他裹住了。
爸媽都在。父親老李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母親在廚房忙乎,小妹李萌萌乖乖坐在小書桌前,一筆一劃地寫字。
沒有前世記憶裡家裡總為錢發愁的沉重,也沒有妹妹後來叛逆厭學的糟心事。這輩子的家,暖乎乎的,滿是過日子的煙火氣。
“兒子回來啦!”江舒蘭聽見動靜,從廚房探出頭,圍裙還沒摘,臉上的笑藏不住,“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工作忙不忙?”
“媽,不累。”李毅飛笑著放下行李,伸手揉了揉湊過來的小妹的腦袋,“天天就是學習,處理點文件,還行。”
他沒跟父母細說自己調到監察一室的事,隻含糊說是在個“政策研究”部門當小科員,“邊緣衙門”,沒啥實權。
父母都是實在人,對京城的部門沒啥概念,隻覺得兒子能在京城端上“鐵飯碗”,安安穩穩的,家裡又不缺錢,就是天大的福氣。
“哥,你看我寫的字!”萌萌舉著作業本,獻寶似的湊過來。
“寫得真好!比哥哥小時候強多了!”李毅飛真心誇道。看著妹妹健康機靈的樣子,心裡軟乎乎的。
飯桌上,家常菜冒著熱氣。江舒蘭看著兒子,話頭一轉:“毅飛啊,工作穩了,個人的事也該想想了。都23了,在咱們這兒不算小了。有合適的姑娘沒?
啥時候帶回來給媽瞧瞧?彆拖,拖到三十更不好找了。”
熟悉的催婚來了,李毅飛嘴角抽了抽。前世被催著結婚,結果日子過得一地雞毛的記憶,一下子冒了出來。這輩子,他打定主意,寧可不找,也得找個合得來、懂道理、能互相幫襯的。
“媽,這事兒急不來,得看緣分。”李毅飛趕緊夾了口菜,把話題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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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李建國放下筷子,臉上帶著點神秘和歎氣,把聲音壓低了:“兒子,你在京城,消息靈通。你聽說沒?咱們縣裡,最近不太平。”
李毅飛心裡一動:“哦?爸,咋了?”
“唉,還不是咱們那個衛書記!”李建國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老百姓的無奈和火氣,“這事兒街坊鄰居、小超市裡都傳遍了。
衛書記在咱們縣當書記快八年了!你瞅瞅這幾年,縣城那幾條主乾道,挖了修,修了挖,就沒消停過!
錢花得跟流水似的!還有那些綠化,今天種樹明天拔,折騰來折騰去,淨浪費人力物力!”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氣:“這都不算啥,關鍵是……仗著有權,乾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老百姓意見大得很!
聽說……作風上也不檢點,還欺負老百姓!西街那個開服裝店的……也被他坑了!有人去反映情況,不但沒說法,還被穿小鞋!
你說說這叫啥事兒……這不,逼得有些人沒辦法,聽說都跑到京城去告狀了!結果呢?唉,聽說又被縣裡的人接回來‘做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