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這頓飯,吃得李毅飛脊梁骨一陣陣發緊。
菜不多,六個,家常精致,擺在那張厚重的紅木圓桌上,熱氣嫋嫋。李毅飛帶來的酒,此刻正被蘇保國捏在手裡端詳。
“嗯,藥酒,有點意思。”蘇保國點點頭,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上位者的沉穩。
他隨手把酒遞給旁邊的李毅飛,“來,毅飛,今天咱們就喝這個。”
李毅飛趕緊雙手接過酒壇,動作麻利得像剛入職的年輕人接到任務。
他起身來到蘇保國身側,小心地傾斜瓶口,清澈微黃的酒液無聲滑入杯中,七分滿,不多不少。又給自己倒上同樣分量。
酒香在暖融融的飯廳裡彌漫開來,混著菜肴的香氣。
“毅飛,嘗嘗這個清蒸魚,張姨今天火候可好了!”清脆的聲音打破了片刻的沉靜。
蘇舒的筷子越過小半張桌麵,穩穩地夾起一塊雪白滑嫩的魚腹肉,精準地放進李毅飛麵前的小碟裡,動作自然流暢,仿佛行雲流水。
李毅飛一愣,下意識地抬頭正好撞上蘇保國投來的目光。蘇保國的目光沒有嚴厲,反而帶著點長輩看晚輩的溫和,這讓李毅飛心裡有點尷尬。
他趕緊堆起笑:“謝謝…謝謝蘇舒。”低頭看著那塊魚肉,感覺比剛進省府大院時揣著那份重要材料還燙手。
蘇保國沒說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旁邊的妻子趙雅,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慢條斯理地夾起一根青菜,眼神在李毅飛和自己女兒之間不著痕跡地打了個轉。
飯桌上的話題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謹慎地繞著各家情況打轉。李毅飛老老實實交代了父母在江省老家做點小生意,身體尚可。
蘇保國也簡單提了句兒子在南方某個部隊服役,輕描淡寫,點到即止。李毅飛識趣,知道現在自己還沒資格多問蘇家核心圈子裡的事,隻是默默記下。
然而,蘇舒的筷子似乎不太受控。那盤油燜大蝦,她挑了個最大的,剝得乾乾淨淨;
那碗老火靚湯裡燉得酥爛的排骨,她選了最精華帶軟骨的那塊;就連那碟碧綠的清炒菜心,她也要夾起最嫩的一小撮……目標無一例外,全是李毅飛的碟子。
李毅飛感覺自己成了個聚光燈下的焦點。他努力扒拉著碗裡的米飯,試圖用碗沿擋住對麵蘇保國再次投來的視線。
那視線裡的溫度,似乎隨著女兒夾菜的頻率微妙地變化著,像是湖麵投入石子後的漣漪,一層層擴散開。
他幾乎能感受到蘇保國內心的那份想法:“養了二十年的寶貝女兒,這心思也太直白了些…”
“叔叔,阿姨,”李毅飛猛地放下筷子,聲音有點急,像是要掙脫某種無形的壓力,“今年過年,我打算讓我爸媽來京城!
到時候…到時候讓蘇舒去家裡吃個便飯?”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像在扔一顆手雷。
飯桌瞬間安靜了。
“誰…誰要去吃飯啊!”蘇舒的抗議聲細如蚊蚋,尾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她整張臉“騰”地一下紅透,像熟透的番茄,慌亂地一低頭,小腦袋幾乎要埋進麵前的飯碗裡,對著碗裡晶瑩的米飯猛瞧,仿佛那米粒上刻著救命符籙,就是死活不動筷子去夾一粒。
趙雅看著女兒那恨不得鑽地縫的模樣,又瞥了一眼明顯被自己這傻大膽發言驚到的李毅飛,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拿紙巾優雅地按了按嘴角,聲音帶著點調侃的輕鬆:“行了行了,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商量著辦。到時候你跟舒舒說好就成。”這話像是赦令,解開了飯桌上那根無形的弦。
李毅飛心裡那塊壓了不知多久的巨石,被趙雅這輕描淡寫的一句,猛地撬開了一道縫。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著酸澀湧了上來。
是啊,自己算個什麼?芝麻綠豆大的副處,在這位經驗豐富的領導麵前,分量幾何,他自己清楚。
人家真要對自己有意見,還用得著擺這頓飯?恐怕自己早就在某個崗位上默默曆練了。
之前那些關於蘇舒彆有用心的疑神疑鬼,此刻顯得那麼可笑,那麼自作多情。剩下的,隻有一種豁然開朗後的踏實,和一種“自己竟然真的被看重”的巨大喜悅。
這心態一變,再看旁邊依舊紅著臉、努力縮小存在感的蘇舒,李毅飛的眼神徹底不同了。不再是審視和懷疑,而是帶著點熱切和決心。
他暗下決心,這事兒,必須得自己衝!難道還等著人家女孩子主動開口?蘇家不要麵子啊?
飯後,保姆手腳麻利地收拾了碗碟。幾杯酒下肚,蘇保國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眼神卻比平時更亮了些,不知是酒意上頭,還是心頭那點關於女兒終身大事的想法在翻湧。
“毅飛,”蘇保國放下茶杯,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跟我去書房坐坐。”
蘇舒立刻像隻警覺的小兔子抬起頭:“爸!您…您可不許說毅飛學長!”那護犢子的語氣,帶著明顯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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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保國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一片無奈。
他瞪了女兒一眼,那眼神複雜極了:有女大不中留的感慨,有被“胳膊肘往外拐”的酸楚,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對曾經那個活潑女兒的懷念。
他擺擺手,沒再說什麼,隻是那背影,怎麼看都透著一股“這閨女心思全在彆人身上了”的感慨。
李毅飛趕緊起身跟上,心裡打著小鼓,亦步亦趨地走進書房。
書房很大,透著一股莊重的書卷氣和沉穩感。
一整麵牆的書櫃塞滿了各種大部頭,深紅色的硬殼書脊在燈光下泛著沉穩的光。一張寬大的實木書桌占據中央,上麵堆疊著文件、報告,幾支筆隨意擱著。
最顯眼的,是牆上那幅巨大的全國行政區劃圖,色彩分明,山川河流脈絡清晰,無聲地彰顯著主人胸中的格局。
“坐。”蘇保國指了指書桌對麵的單人沙發,自己則繞到寬大的皮椅後,沒有立刻坐下,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李毅飛身上,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
書房裡隻剩下空調低沉的送風聲。李毅飛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
“毅飛啊,”蘇保國終於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蘇舒那丫頭的心思,瞎子都看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