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離那座沉澱著歲月分量的院落,彙入京城午後略顯凝滯的車流。
副駕上,李毅飛的目光虛浮在窗外流動的街景上,腦海裡卻反複回響著蘇老爺子那句輕描淡寫卻重逾千斤的話:“組織上會考驗你的”。
“做好自己的事,乾好本職工作……”他手指無意識地在車窗下沿敲擊,心中反複掂量著這句話的分量。
我的本職,就是多水縣的紀委書記——抓貪肅紀,整飭風氣。”李毅飛審視著自己這段時間的工作。
“縣裡現在…不敢說徹底清澈見底,但至少,沒有哪個蠢貨敢再明目張膽地跳出來當那隻挨槍子的出頭鳥了。”對於自己施以的鐵腕,他是有底氣的。
然而,一絲清晰的懊惱隨即湧上心頭。“嘖!”他沒忍住,從齒縫間擠出短促的聲音,眉頭緊鎖。
電腦裡那份耗費心血寫就的《論新形勢下“dt還需自身硬”》,原本計劃通過令天明來發表。
此刻回想,頓覺格局狹隘,過於謹慎!老爺子的話,如同一根精準的探針,“噗”地刺破了他自我設限的顧慮之膜。
“我行事光明磊落,何懼之有?!”一股銳氣自心底勃發,李毅飛的眼神變得堅定如磐石,“對自身工作的總結與思考,堂堂正正!何必藏頭露尾、迂回曲折?當發則發,直抒胸臆!”
他這聲輕嘖和眉宇間一閃而逝的煩躁,被旁邊開車的蘇舒敏銳捕捉。
紅燈亮起,她平穩刹停,側過頭,明亮的眼眸帶著探詢,嘴角微揚:“李大書記,琢磨什麼呢?
眉頭擰得這麼緊,還在消化我家老爺子的‘金玉良言’?”語氣帶著熟稔的關切。
李毅飛瞬間回神,撞上未婚妻關切而明媚的目光,心頭的鬱結霎時消散,嘴角自然地勾起一抹淡笑:“沒什麼,工作上的事。
老爺子很好,酒也喝了。”回答簡潔,心思已定。
中午那頓飯,氛圍沉靜而莊重。蘇老爺子心情似乎不錯,特意吩咐保姆開啟李毅飛帶來的那壇地瓜燒藥酒。
老爺子親自執壺。清澈微黃、蘊著濃鬱糧食焦香與藥材沉鬱氣息的酒液,汩汩注入一個樸拙的粗瓷酒盅。
他沉穩地端起,湊近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氣,布滿歲月刻痕的臉上,掠過一絲深邃的、仿佛穿透時光的追憶之色。
隨後,極其鄭重地抿了一小口。
酒液滑入喉間,老爺子閉目片刻。再睜眼時,那雙閱儘滄桑的眸子裡,竟罕見地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潤光澤。
待他放下酒盅,長長地舒緩籲出一口氣,聲音低沉而飽含分量,仿佛帶著舊日烽煙的餘燼:“好!是這味道!純粹,勁道,糧食的本真!
當年在隊伍上,團長珍藏的那點地瓜燒,視若珍寶,哪能輕易嘗到這般地道的滋味……多少年沒品過這口了,真叫人……念想啊!
念想二字,裹挾著往昔的炮火與篝火氣息,沉沉落在安靜的飯廳。
一旁的蘇舒難掩驚訝。她深知爺爺的脾性,對包裝華美、價值不菲的禮品向來不屑一顧。
未曾想,李毅飛這兩壇其貌不揚,甚至堪稱簡陋的自製藥酒,不僅讓爺爺破例收下,竟還勾起了如此深沉的情感共鳴!
一股強烈的自豪感在她心中升騰。她下意識地看向李毅飛,眼神中傳遞著無聲的讚許與“看,我眼光如何”的得意。
李毅飛接收到這目光,心頭微暖,麵上卻維持著對長輩應有的恭敬,隻微微頷首,但嘴角的弧度卻加深了些許。
飯畢,蘇老爺子麵顯倦容,揮揮手,帶著長輩的慈和與一絲不容置喙:“好了,你們年輕人自去忙吧,彆在我老頭子這裡耽擱了。該拍婚紗照就去拍,該辦正事就去辦。”
蘇舒含笑應下,與李毅飛一同起身告辭。
李毅飛坐在副駕,望著窗外京城的繁華景象,再次看向身邊專注駕駛身影沉靜的蘇舒,心頭因多水縣蠅營狗苟積壓的濁氣,仿佛被徹底滌淨。
一種久違的源於內心篤定的平靜感籠罩了他。
回到什刹海那座日漸充滿生活氣息的四合院,蘇舒前腳剛進門,後腳便被母親趙雅的電話急召回家——恪守舊規,婚前不同居。李毅飛隻得無奈目送她匆匆離去。
送走蘇舒,李毅飛徑直步入書房。關上門,隔絕外界紛擾。
打開電腦,點開加密的“思考”文件夾,《論新形勢下“dt還需自身硬”》的文檔靜靜陳列。
目光凝於標題,李毅飛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而專注。老爺子的話語如警鐘長鳴:做事須堂堂正正,思考當擲地有聲!隱忍退避,絕非正道。
“一篇是發……”他低聲自語,手指在桌麵輕叩,一個更宏大、更迫切的議題在腦中清晰浮現:“‘自身硬’是根基,但發展的道路上,橫亙著更嚴峻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