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劉承胤曾經是何騰蛟的部將,受到過何騰蛟的栽培。
何騰蛟依舊穩穩坐著,甚至沒看石午陽,目光嚴厲地先是掃向劉承胤,然後卻是緩緩轉向石午陽,語氣嚴厲中帶著責備:“石將軍!你失態了!劉侯爺今日多飲了幾杯,言語不當,亦是常情。你身為公主特使,在皇上行在之地,豈能如此咆哮拍案?成何體統!”
他這話明著是說石午陽,但“皇上行在之地”幾個字咬得略重,目光也冷冷地掠過劉承胤,警告意味十足。
同時,何騰蛟也在桌下麵輕輕拍了拍石午陽。
石午陽接觸到何騰蛟那深邃的眼神,裡麵蘊藏的複雜含義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他大半的怒火。
他死死咬著後槽牙,腮幫子繃得緊緊的,鼻腔裡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的沉重氣息。
何騰蛟見他強忍下去,眼神示意他坐下,隨即又帶著一絲息事寧人的笑容轉向僵在那裡的劉承胤,語氣輕鬆了些:“劉侯爺,你看,石將軍也是剛從前線下來,一路風塵仆仆,火氣難免大了些。更何況,今日這酒著實喝得多了些。我看啊,都是醉酒戲言,當不得真,當不得真!諸位說是不是?”
他環顧了一下席上其他幾個噤若寒蟬的官員。
那些官員如夢初醒,連忙附和:“是極是極!”
“督師大人說得對,酒後之言,做不得數!”
“劉侯爺豪邁,石將軍耿直,都是性情中人,哈哈…”
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劉承胤臉上的橫肉抽搐了幾下,那雙被酒色熏得渾濁的眼睛在石午陽那張鐵青的臉和何騰蛟看似溫和實則犀利的目光之間來回掃了兩趟。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狠話,但終究沒再開口。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抓起旁邊一個空酒壺狠狠墩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噔噔噔”從樓梯口響起。
劉承胤的一個親兵隊長,滿頭大汗地衝了上來,也顧不上行禮,徑直湊到劉承胤耳邊,壓低聲音急促地說了幾句什麼。
劉承胤醉醺醺的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茫然,隨即猛地瞪大眼睛,醉意似乎都嚇醒了幾分。
他“蹭”一下又站起來,動作太大帶翻了椅子。
他看也沒看石午陽和何騰蛟,對著還在發愣的親兵吼道:“走!回府!”
說完,竟是撇下滿堂賓客,連句場麵話都沒有,急匆匆跟著那親兵隊長,搖搖晃晃卻又異常迅速地衝下了樓。
很快,樓下也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馬匹的嘶鳴聲,顯然是劉承胤帶著他的人馬匆匆離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二樓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隻剩下殘羹冷炙,還有彌漫在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酒氣和緊張。
石午陽緩緩坐回椅子,隻覺得渾身脫力。
他低頭看著自己剛才因為用力拍桌子而有些發紅的手掌,又看了看地上那隻被自己無意中拂落到毯子上、滾了幾圈卻奇跡般沒碎的酒杯。
石午陽彎腰撿起酒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聲音低沉沙啞,對何騰蛟和席上殘餘的幾人道:“末將…酒後失態,驚擾諸位大人了。”
“無妨...無妨!都是行伍之人,酒後有點性情都能理解!何況...此事...石將軍並無過錯!”何騰蛟這次是站起身來。
“感謝何督師仗義之言,末將先行告辭!”石午陽抱拳胡亂朝何騰蛟及在座的其他官員拱了拱手,轉身蹬蹬蹬就下了樓梯。
木梯在他腳下呻吟,樓下那些剛才還喝得麵紅耳赤的部將們,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鴉雀無聲,目送著這位黑著臉的將軍旋風般出了大門。
隻有曹旺和呂和安等幾人撥開人群,跟隨石午陽而去。
入夜的赧水河畔帶著點河水的濕氣,吹在石午陽滾燙的臉上,稍微散了些心頭的燥鬱。
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武岡城坑窪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幾人的馬蹄聲在空寂的夜裡格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