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助我啊……”
何騰蛟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帶著無儘的憂慮。
但他隨即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脊背,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穿透嘩嘩的雨幕,響徹在風雨飄搖的城頭:“然!人心可用!將士用命!石將軍!”
“末將在!”石午陽立刻應聲。
“老夫就在這裡!與你,與焦將軍,與所有桂林軍民,同生共死,共守此城!天要塌,我等便用血肉之軀,將它頂回去!雨再大,也澆不滅我大明的火種!”
蒼老而堅定的聲音在風雨中回蕩,如同投石入水,在疲憊的士兵心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一些蜷縮著的士兵慢慢抬起了頭,望向那個在雨中挺立的老者背影。
雖然依舊寒冷徹骨,雖然前路晦暗不明,但一股莫名的、微弱卻堅韌的力量,似乎悄然在濕冷的城牆上滋生。
石午陽隻覺得胸中氣血翻湧,他用力抱拳,雨水順著他的手肘流下:“末將遵命!有我無敵!人在城在!”
大雨,依舊鋪天蓋地地下著,衝刷著古老的城牆,也考驗著每一個守衛者的意誌。
……
五月的風,終於撕碎了桂林上空盤踞了近一月的鉛灰色雨幕。
初夏的陽光帶著久違的、近乎刺眼的灼熱,灑在濕漉漉的城牆上,蒸騰起一片氤氳的水汽。
城頭守軍貪婪地呼吸著乾燥的空氣,被雨水浸泡得發白起皺的皮膚暴露在陽光下,帶來一陣陣刺癢,卻也帶來一絲劫後餘生般的恍惚。
然而,這難得的放晴日,帶來的並非安寧。
第二天的清晨,遠處的地平線上泛起一片朝紅。
石午陽站在文昌門高聳的城樓上,渾身肌肉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他手裡攥著那支隨身攜帶的單筒黃銅望遠鏡,冰冷的金屬觸感也壓不住掌心的汗。
鏡筒掃過城外那片被暴雨蹂躪得泥濘不堪的原野,視野儘頭,地平線不再是模糊的雨簾,而是清晰地勾勒出一片……蠕動的黑色!
不是煙塵,是人!
是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潮水般的人!
數不清的營帳如同雨後冒出的巨大毒蘑菇,覆蓋了目力所及的整片原野!
無數細小的黑點在營帳間蠕動——那是清兵,螞蟻般難以計數!
石午陽緩緩移動著望遠鏡,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揪得緊緊的。
他看到了更多的細節:無數縷灰白色的炊煙正從那些營地裡嫋嫋升起,彙聚成一片巨大的、低垂的煙雲,彌漫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是數萬大軍埋鍋造飯的跡象!
孔有德的漢八旗主力,耿仲明和尚可喜的虎狼之師,在暴雨的阻隔後,終於兵臨城下!
他們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餓狼,在飽餐臨戰飯,磨礪爪牙!
“伯爺……”焦璉粗啞的聲音在石午陽身邊響起,這位粵軍悍將的臉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指著那片望不到邊的黑色潮水,“他娘的……這陣仗……怕是不下五六萬!”
石午陽放下望遠鏡,沒有說話,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