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滿清湖廣總督固山額真佟養和帶著吃食前來看望何騰蛟,試圖以故交情誼勸他歸順清廷。
何騰蛟席地而坐,一言不發。
第二天,清軍帶來了何家四十餘口人,包括他的繼母孫大夫人和正妻徐氏,脅迫他投降。
何騰蛟麵對跪滿一地的家眷,坦言對著佟養和說道:“大明不幸,大臣被擄,我肩負大明三百年綱常的重任,豈能以一身事奉二主?佟總督為何還吝惜一刀,不把我殺死?”
第三天夜,徐氏挎著食盒再次來到慧德庵,這是徐氏近兩年來第一次見著夫君,徐氏什麼話也沒說,隻是一邊哭泣一邊低頭將食盒裡的白粘肉、醃魚、打油茶等貴州黎平的菜食一一擺在何騰蛟麵前。
何騰蛟已經絕食三天了,說話已經有氣無力,他知道妻子是受脅迫來勸他,但徐氏自始至終一句勸降的話都沒說。
何騰蛟顫抖著手拭去徐氏眼角的淚水,啞著嗓子說:“五年督師,心血嘔儘,如今卻是這般慘境!餘無足惜,一惟命!”
意思是我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死也不足為惜。
……
何騰蛟被俘後押於慧德庵中,談笑自若,濟爾哈朗幾次請他不去,幾次饋贈吃食不吃,竟絕食六日而不死。
他沒有像當年薦舉他的恩師洪承疇那樣投靠新的主子,去換得官爵,求得殘生。
滿清親王濟爾哈朗見他意誌堅決,隻得將他殺於城外一座流水橋旁的山坡上。
時間為1649年正月二十六,何騰蛟時年57歲,其近百口家眷均被清軍殺害。
何騰蛟被殺前,兩掌不停地拍地,連喊“可惜!可惜!”,兩隻手掌都被自己拍碎,鮮血淋漓。
何騰蛟為何如此痛心疾首,在“可惜”什麼?
是痛恨自己在抗清決策中的一再失誤;
或是痛悔自己因一己偏私而敗壞大局;
還者是歎息大好局麵竟因己功敗垂成!
……
而這時的馬進忠的潰兵像沒頭蒼蠅般亂竄。
他們丟棄了輜重,連鍋灶都來不及拆,有個夥夫甚至把剛燉好的臘肉連鍋扛在肩上狂奔。
“大帥!”
親兵指著湘潭方向升起的濃煙,
“咱們真不管何督師了?”
馬進忠反手一馬鞭抽過去:“你他媽的想陪葬?”
他回頭望了眼,突然壓低聲音,“傳令,改道去寶慶府!石午陽那小子......”
話沒說完,遠處山林裡驚起一群烏鴉。
親兵突然尖叫:“八旗兵!”
果然有鑲藍旗的斥候出現在山脊上,像嗅到血腥的狼。
馬進忠的褲襠瞬間濕了,他猛夾馬腹:“加速行軍!”
潰兵頓時作鳥獸散。
有個小兵慌不擇路被擠進冰冷的河裡,撲騰兩下就沉了底。
他懷裡還揣著半塊沒吃完的臘肉,油紙包在冰麵下緩緩展開,像朵慘白的花。
……
寶慶城頭的青磚被晨霜染得煞白,石午陽扶著箭垛往下望——
湘潭來的潰兵像群被狼攆的羊,擠在寶慶府的護城河外亂哄哄一片。
馬進忠本人倒是披著件還算乾淨的猩紅鬥篷,隻是那絡腮胡上沾著草屑,左靴還裂了道口子。
“石兄弟!”
馬進忠在馬上拱手,嗓子啞得像吞了炭,
“快開城門!韃子轉眼就到!咱們得合力.....”
石午陽眯起眼,目光在馬進忠身後掃了一圈:“咦……何督師呢?”
馬進忠的坐騎突然不安地踏了幾步:“督師他......另有軍務。”
“放屁!”
劉魁從箭樓裡衝出來,鐵甲撞得垛口"砰"地一響,
“正月初三那日,老子派的信使親眼看見你跟何督師在湘潭縣衙吃酒!”
城下敗兵隊伍裡一陣騷動。
有個斷了胳膊的小兵突然哭出聲:“何督師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