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陽斬釘截鐵,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進泥水裡。
柳元晦撚胡須的手一頓,渾濁的眼睛亮了亮:
“孔老賊的女兒?這……倒真說得通!那護衛隻剩半口氣,還死撐著要聽令挪窩,那份忠心,不是尋常護院能有的,隻有世代效忠主家的軍戶家丁才肯如此!再看那姑娘行事做派,硬氣得很,不像尋常閨秀。”
“對!”
石午陽一拍大腿,
“那姑娘虎口上的老繭,分明是常年握刀挽弓磨出來的。孔有德從遼東一路打到廣西,妻兒老小都帶在身邊,他的女兒,自然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她從南邊來,那就是從桂林而來,身邊還有如此死士護衛,除了定南王孔有德的遺孤,還能是誰?”
他看著曹旺解釋道,
“孔有德全家在桂林王府自焚,葬身火海三百餘口,但一直有傳言,說他最小的女兒孔四貞被人救走,下落不明,看來就是她了!”
“操!”
曹旺猛地站起來,撞得頭頂橫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他懊惱地捶了自己大腿一拳,
“他娘的!早知道是她,在山坳裡就該一刀劈了!省得費勁救她!”
“殺她?”
石午陽瞥了他一眼,眼神像刀子,
“一刀下去痛快?太便宜她了!也便宜了清狗!”
他抓起炕邊一塊土疙瘩,在手裡掂量著,
“我想把她活著綁回野人穀,捏在穀裡當個人質,將來跟韃子打交道,這就是咱們的籌碼!孔有德在漢軍正紅旗還有不少舊部,一個活著的定南王郡主,比十顆韃子腦袋都值錢!”
柳元晦點點頭,沉吟道:“司令謀劃長遠,此女確是奇貨可居。不過……”
他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睛裡透出精光,
“今日藥鋪裡,她見了那把金柄短刀,神色大變,顯然認出了那是她父親的舊物。此女性子剛烈,又帶著滔天家恨,會不會鋌而走險……”
“你是怕她連夜去搬救兵?”
石午陽接過話頭,把土疙瘩捏碎,
“湘潭府倒是有綠營駐軍,離這兒少說一百八十裡山路。這天寒地凍的,她帶著一個隻剩半條命的護衛,怎麼去?何況孔有德的舊部大多去了廣西,湖南這邊,尤其是這窮鄉僻壤,認識她的人恐怕不多。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長沙府,那裡綠營的將官或許有人見過她。所以……”
石午陽眼神一厲,
“咱們不能等了!必須在這福田鋪就把她摁住!綁了人就走,繞過湘潭和長沙府,鑽湘西大山回野人穀!那條路咱們熟,韃子的大隊人馬進不去!”
“行啊!”
石午陽話音未落,曹旺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滿臉興奮,
“綁票這事兒我在行!司令你說咋乾就咋乾!”
石午陽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那姑娘性子急,今天吃了這麼大個虧,還看到了她爹的遺物,心裡頭那團火肯定壓不住。我臨走前故意告訴她咱們住悅來客棧,就是給她遞話兒呢!依我看,她今晚上必定摸上門來!不管是尋仇還是想奪回她爹的刀,都是自投羅網!走,先去悅來客棧‘歇著’,給她把坑挖好嘍!”
油燈昏暗的光線下,三人眼神交彙,無聲地達成了默契。
曹旺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柳元晦慢悠悠地撫平袍子上的褶皺,
石午陽則下意識摸了摸掖在腰間的金柄短刀,刀鞘上那個冰冷的“孔”字微微硌手。
通鋪房裡,隻剩下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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