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山西,石午陽征糧時跟他爭執過好幾回!
這老狗投了韃子,居然攀上了洪承疇?!
疤臉漢子那雙陰鷙的眼睛,正像毒蛇信子一樣,緩緩掃過碼頭上攢動的人頭,像是在搜尋什麼。
石午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一縮脖子,把臉埋進旁邊一個挑糞漢子散發著濃烈氣味的肩膀後麵,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擂鼓一樣。
好在那疤臉漢子的目光隻是冷冷地掃過,並未在石午陽這個方向過多停留。
洪承疇跟地方官員寒暄了幾句場麵話,便在一眾親兵簇擁下鑽進暖轎。
轎簾一落,隊伍便像一條蜿蜒的巨蟒,緩緩向城內蠕動而去。
洪承疇一走,碼頭上的綠營兵立刻凶相畢露,揮舞著刀槍棍棒,把看熱鬨的百姓像趕蒼蠅一樣轟得更遠。
“滾!都滾遠點!再看挖了你們眼珠子!”
這時,那艘巨大的福船和後麵的運兵船像打開了閘門。
一隊隊盔甲鮮明、扛著長槍鳥銃的清兵,踏著沉重的步伐,絡繹不絕地從跳板上走下來!
黑壓壓的人頭,像螞蟻搬家,在冰冷的碼頭上迅速集結、列隊。
那陣勢,看得人頭皮發麻!
曹旺踮著腳,抻著脖子使勁數,越數臉越白,聲音都變調了,帶著哭腔:
“我滴個親娘姥姥……這……這他娘的哪是兩百親兵?後麵運兵船裡鑽出來的……怕不得有三四千!石……石哥,這……這還咋弄啊?”
他後槽牙咬得咯吱響,絕望地看著石午陽。
石午陽沒吭聲,臉隱在破氈帽的陰影裡,隻有緊抿的嘴唇繃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他望著碼頭上那片越來越龐大、刀槍如林的清兵方陣,隻覺得眼前發黑,心口像壓了塊千斤巨石,連呼吸都帶著冰碴子的刺痛。
飄鋒山那個精心紮好的口袋……還能裝得下這頭龐然巨獸嗎?
……
財神客棧那間通鋪房裡,桐油味混著汗餿氣,悶得人透不過氣。
石午陽剛推門進來,差點撞上風塵仆仆、眉毛胡子都掛著白霜的陳誌行。
“石哥!”
陳誌行搓著凍裂的手,臉上卻帶著點興奮的紅光,
“成了!五百個兄弟,一個不少,全窩在飄鋒山的褶子裡了!鳥都飛不進一隻!就等您一句話,咱就把那口袋紮死!”
他語速飛快,呼出的白氣噴在石午陽臉上。
石午陽沒應聲,像截木頭似的杵在門口,氈帽簷壓得低低的,遮住了眉眼。
屋裡死寂,隻有牆角桐油桶縫隙裡耗子窸窸窣窣的啃咬聲格外刺耳。
曹旺和那後生剛從碼頭回來,臉還凍得發青,縮著手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眼神跟著石午陽在木樓板上來回踱步。
靴子踩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發出“嚓……嚓……”單調又沉重的聲響。
石午陽腦子裡像開了鍋的沸水:
飄鋒山紮好的口袋,五百兄弟露宿風餐的苦熬,一路上的提心吊膽……就這麼算了?
可碼頭上那黑壓壓一片、刀槍如林的辮子兵,還有洪承疇身邊那條認出自己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