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轅門守卒通報,層層上傳。
依舊是老規矩,隻有石午陽一人得以入營。
陳大勇和曹旺隻能留在轅門外,焦躁不安地踩著泥水張望。
石午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營中泥濘的主道上。
目光飛快地掃過一隊隊集結待發的士兵,掠過那些被泥漿糊滿輪轂的炮車,心頭的疑惑越來越重——
象兵呢?
傳說中那幾十頭披掛著厚重甲胄、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大象兵呢?
營盤裡除了馬匹和帳篷,連一根象牙的影子都沒見著!
終於到了中軍大帳。
帳簾掀開,一股夾雜著汗味、血腥味和濃重濕木頭氣息的渾濁空氣湧了出來。
偌大的帥帳裡,隻有一個人。
劉文秀背對著帳門,獨自站在巨大的簡易沙盤前。
他不再是石午陽記憶中那個在洗車河時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三將軍。
脊背微微佝僂著,身上的蟒袍也顯得有些鬆垮,布滿血絲的雙眼深陷在眼窩裡,臉頰瘦削,胡子拉碴,
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整個人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頹唐。
沙盤上象征常德城的那塊木牌,被他死死攥在手裡。
石午陽瞬間明白了。
水師覆滅、盧名臣生死不明的噩耗,顯然已經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捅進了這位主帥的心窩。
“劉將軍。”
石午陽抱拳,聲音低沉。
劉文秀像是被驚醒,猛地轉過身。
看到石午陽,他深陷的眼窩裡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波動,隨即又被更深的晦暗覆蓋。
他勉強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得厲害:“石……石將軍?坐。”
他疲憊地指了指旁邊一把沾著泥水的馬紮。
石午陽沒急著說明來意,也沒去看那沙盤。
他坐下,望著劉文秀那張憔悴灰敗的臉,歎了口氣:“將軍……清瘦了不少。”
劉文秀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沒接話,隻是頹然地坐回主位的虎皮交椅上。
神色沉重得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壓垮。
石午陽知道他心裡那道疤——
前年十月份,劉文秀領兵反攻四川,一路勢如破竹,最終是將所有四川境內的清軍圍堵在了保寧城,
不料被吳三桂看破了城下張先璧部的兵勢虛弱不堪,便直接打開城門集中兵力攻擊張先壁所部,張部果然是一擊即潰,從而導致劉文秀整個大軍全麵崩潰,連他撫南王的金印都成了吳三桂的戰利品!
那場慘敗後,張先壁雖然被孫可望杖斃,但是他也被狠狠責罰,奪去兵權,像隻失去利爪的老虎,在昆明城裡窩囊地“閒”了一年多。
這次能重新掛帥,與其說是孫可望信任,不如說是孫、李定國)撕破臉後,實在無人可用的無奈選擇!
這帥印,壓著千斤重擔和洗刷不儘的恥辱。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帳外士兵拔營的號子聲隱隱傳來。
親兵小心翼翼地端進來兩碗熱氣騰騰的粗茶。
石午陽端起碗,借著騰騰的熱氣,目光掃向帳外那片混亂忙碌的景象,裝作不經意地問:
“將軍,不是說此番北伐,帶了四十頭披甲戰象,威震湘沅麼?石某久居深山,還從未見過這等奇兵,不知將軍能否讓咱開開眼界?”
他語氣輕鬆,像是尋常的寒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