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王博士的視線掃過去,廊下那個灰布短打的雜役正往堂內遞眼色,手指在抹布上飛快點了三下。
王博士眼皮猛地一跳,話鋒陡轉:“依老夫看,榷場互市才是正途,既能緩邊患,又能省軍資,何必在軍器上徒耗錢糧?”
這話聽著像模像樣,卻偏往“軍器改良”的痛處紮——昨日軍器監的火器試射剛成,他今日就急著貶低,反倒顯得刻意。
更讓我起疑的是,他說“榷場互市”時,指節在案麵上無意識地叩著,那節奏竟和雜役方才的手勢一般無二。
堂下有個生員忍不住追問:“王博士莫非覺得,軍器監新製的火器,不及榷場互市管用?”
王博士臉色一白,忙擺著手:“老夫並非此意……”
話音還沒落地,堂外茶攤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跟著是茶販的吆喝:“哎呀!上好的龍井灑了!客官莫急,再沏一壺!”
這是我們約好的信號——有異動。
我眼角餘光瞥見那灰布雜役已經轉身往側門走,王博士也借著整理紙卷的由頭,悄悄往高台側門挪了半步,鞋尖都快碰到門檻了。
高台上那位老臣忽然開口,聲音蒼勁如鬆:“王博士既推崇榷場,可知去年北狄在雲州榷場用劣質皮毛換我朝鐵器,轉手就熔了造箭鏃?”
他銀須一揚,“軍器改良,正是為了讓榷場的互市,不必看他人臉色!”
王博士額頭滲出汗珠,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半個字。
我朝九弟遞了個眼色,他折扇輕輕一搖,身影已悄沒聲地跟了出去。
廊下的陽光依舊透過窗欞碎成格子,落在青磚上,隻是那縈繞的桂香裡,忽然多了絲掩不住的慌亂。
這場論辯,原就是麵鏡子,既能照出冠冕堂皇的道理,也能照出藏在袍袖裡的鬼祟。
王博士那下意識的眼神、錯漏的言辭,早已把他和暗處的勾當,牢牢捆在了一處。
我沒動,目光依舊落在堂內,指尖卻在袖中叩了叩——這是讓周猛帶人守住側門的信號。
簷角的銅鈴又響了兩聲,像是在替誰的心跳打節拍。
高台上的祭酒似是沒察覺異樣,正撫著須總結:“今日論辯,諸位各有見地,邊備與民生本就相輔相成……”
話沒說完,王博士忽然猛地咳嗽起來,手忙腳亂地端起案上的茶盞,茶水潑了半袖也渾然不覺,隻借著擦水的動作,又往側門挪了寸許。
我盯著他那隻浸了茶的袖子,忽然想起李茂賬冊裡那幾筆“茶錢”——原來有些暗號,早藏在這些尋常舉動裡。
堂下的議論聲漸漸低了,有生員注意到王博士的失態,交頭接耳間,目光也往側門飄。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揚聲道:“方才那位生員說‘軍器與互市相濟’,倒讓晚生想起一事——聽聞去年雲州榷場,有商戶以次充好,用廢鐵換了北狄的良馬,不知王博士對此事可有見聞?”
這話像塊石頭投進水裡,王博士的咳嗽猛地頓住,側臉對著我的方向,耳根紅得快要滴血。
他攥著茶盞的手緊了緊的:“年……年頭久遠,記不清了。”
“哦?”我往前湊了半步,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周圍的人聽見,“可晚生昨日還見著那商戶的賬冊,上麵記著‘王姓博士作保’呢。”
這話純屬虛張聲勢,卻見王博士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往側門走,連告退都忘了。
廊下的陽光斜斜照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條慌不擇路的蛇。
我沒追,隻望著那扇被他推開的側門,心裡清楚,九弟早已在那等著。
堂內的墨香依舊,隻是混在桂香裡的慌亂,濃得快要化不開了。
簷角的銅鈴又響了,這次卻帶著點塵埃落定的輕脆。
九弟帶著人從側門押著王博士進來時,他懷裡還揣著那本記著“茶錢”的賬冊,紙頁被汗浸濕了大半。
堂內瞬間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輕響。祭酒放下茶盞,目光在賬冊上停了停,又看向我:“你說的‘王姓博士作保’,原是他。”
王博士癱在地上,嘴裡還嘟囔著“不是我”,可賬冊上的簽字與他教案上的筆跡分毫不差。
我從袖中取出那幾張從李茂家搜出的紙條——上麵的交易記錄,正與賬冊裡的“茶錢”對得上。
“去年雲州榷場那筆廢鐵換良馬,他收了商戶三十兩銀子作保,”九弟把紙條拍在案上。
“殿下,我隻是從兩邊交易中獲利,沒有出賣我朝機密,也沒有通敵!那些皮毛換鐵器的勾當,不過是賺點差價,怎麼就成了死罪?”王博士癱在地上,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卻還在強撐著辯解,“我那賬冊上記的,都是明麵上的買賣,哪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九弟冷笑一聲,將信鴿腳環扔在他麵前:“明麵上的買賣需要用信鴿傳暗號?這腳環上的‘王’字,和你教案上的筆跡一模一樣,你還想抵賴?”
我上前一步,目光掃過他濕透的衣袖:“賺差價為何要繞開榷場監管?為何北狄拿到的鐵器,總能精準避開我軍布防?你以為那些‘廢鐵’真的沒用?上個月邊境哨所被襲,敵軍用的短刀,正是你換出去的鐵器熔鑄的。”
王博士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方才的狡辯像被戳破的氣球,癟得徹底。
祭酒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身為人師,卻利欲熏心,利用職務之便勾連內外,你可知這背後有多少將士因你的‘差價’丟了性命?”
簷角的銅鈴再次響起,這一次卻沒了慌亂,隻剩下塵埃落定的沉響。
王博士垂著頭,終於不再掙紮,隻是喉嚨裡發出嗚嗚的哽咽,像被戳破的皮囊,泄儘了所有底氣。
九弟揮手示意護衛上前:“帶走吧,交由刑部核實物證,該怎麼判,自有國法說了算。”
看著他被押走的背影,我忽然覺得堂內的桂香清透了許多。
那些藏在冠冕堂皇下的齷齪,終究見不得光,而陽光穿過窗欞落在賬冊上的痕跡,就是最鐵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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