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官兵的嗬斥聲、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住客們驚慌的低語,如同冰水般瞬間潑滅了客房內本就不多的暖意。徐逸風與巴特爾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赫連部的手,比預想的伸得更長、更快!
木樓梯被踩得吱呀作響,仿佛隨時要塌陷。火把的光影從門縫底下鑽進來,搖曳不定,映得每個人臉上陰晴莫測。徐逸風迅速掃視了一圈屋內,目光如刀,在極短的時間內已將局勢掂量清楚。
“徐爺,怕是衝我們來的!”巴特爾壓低聲音,手已按上了腰間的彎刀刀柄,青筋隱隱凸起。他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在尋找突圍或藏匿之處,肌肉緊繃,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徐逸風麵色沉靜,腦中飛速運轉。硬闖絕非上策,涼州城駐軍不少,一旦鬨大,便是插翅難飛。必須智取。他耳中聽著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下計算著時間,每一個呼吸都顯得格外沉重。
“沉住氣。”他低聲道,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掃過屋內眾人。趙莽已霍然站起,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投下大片陰影,如同被激怒的熊羆,拳頭緊握,就要去抓那靠在牆邊的砍山刀。王五悄無聲息地挪到門邊,身子緊貼牆壁,如同一片影子,透過門縫向外觀察,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短刀上。陳文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想去扶眼鏡,手卻有些抖,呼吸急促。小栓子緊緊靠著柳七娘,後者雖然傷未痊愈,卻已挺直了脊背,眼神冰冷,一隻手悄然縮回了袖中,想必是握住了那柄淬毒短刃。
“聽著,”徐逸風語速快而清晰,每個字都敲在眾人心上,“官兵查店,首要盤問店主和查看路引。我等路引雖由‘隱麟’操辦,足以亂真,但若細致核對人數相貌,難免出紕漏。巴特爾,你身份相對清白,稍後由你出麵與官兵周旋,儘量拖延。趙莽,收起你的火氣,低頭,莫要與官兵對視。王五,護好陳先生和小栓子。柳姑娘,你……”他看向柳七娘,“你傷勢未愈,儘量待在人群後,勿要引人注意。”
他快速從行囊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皮囊,倒出幾撮其貌不揚的草藥粉末,迅速分給眾人:“含在舌下,可暫時改變些微嗓音,但莫要多說話。”草藥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辛辣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又對陳文道:“陳先生,若被問及,你便說是進山采藥的書生,其餘一概不知,由巴特爾應答。”陳文連忙點頭,手指微顫地接過草藥,放入舌下,頓時一股辛辣清涼之意直衝喉鼻,刺激得他幾乎要流出淚來。
眾人依言照做,那草藥入口,一股辛辣清涼之意直衝喉鼻,聲音果然變得略微沙啞低沉了些。房間裡彌漫著一股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每個人的心跳聲似乎都能聽見。
此時,沉重的腳步聲已沿著木樓梯逼近,喝罵聲就在門外:“這間!這間房住的是什麼人?開門!”門板被拍得砰砰作響,灰塵從門框上簌簌落下。
巴特爾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堆起西北漢子常見的、略帶憨厚和謹慎的笑容,上前打開了房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仿佛在抗議這粗暴的打擾。
門外站著四五名持刀官差,刀鞘與鎧甲碰撞,發出冰冷的金屬聲。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眼神倨傲的隊正,腰間掛著一塊銅質腰牌,上麵刻著“涼州巡防”四個字。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普通勁裝、但眼神精悍、太陽穴微微鼓起的男子,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手,絕非普通衙役——定是赫連部安插的眼線!那兩人目光如電,仔細掃視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不放過任何細節。
“軍爺,各位爺,這是……”巴特爾陪著笑,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問道,身子微微前傾,顯得恭敬而謙卑。
那隊正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力道之大讓巴特爾踉蹌了一下。隊正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進屋內:“官府查緝江南來的逃犯!你們打哪兒來?到涼州乾什麼?路引拿出來!”他身後的那兩個勁裝漢子,則目光銳利地逐一掃過屋內每一個人的臉,特彆是在徐逸風、趙莽等男子臉上停留時間最長。他們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武器上,隨時準備出手。
徐逸風微微垂首,看似恭敬,實則巧妙地避開了對方直接的審視。他的目光落在隊正靴子上沾著的泥濘,心下判斷這些人應該是從城外匆忙趕回的。趙莽則按照吩咐,梗著脖子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嘴裡似乎還在無聲地嘟囔著什麼,像是在抱怨天氣,實則是在努力壓下火氣,拳頭在袖中緊握,指節發白。
巴特爾連忙將早已準備好的路引雙手奉上:“回軍爺,小的是本地向導,這幾位是俺帶來的客商,從張掖來的,想到這邊收些皮子山貨。”他指了指徐逸風等人,“這位是俺東家,這兩位是夥計,那位是賬房先生,那婦人和孩子是東家眷屬。”他將柳七娘和小栓子巧妙地說成了一家人。路引的紙張微微發黃,邊緣有些磨損,顯得十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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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隊正粗魯地翻看著路引,紙張做工精細,印章齊全,確實是張掖府開具的格式,看不出明顯破綻。但他顯然不肯輕易放過,斜著眼打量著眾人:“張掖來的?口音可不太像啊!收皮貨?我看你們這細皮嫩肉的,倒像是南方來的老爺!”他尤其多看了幾眼皮膚白皙、帶著書生氣的陳文。陳文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濕滑得幾乎握不住袖中的暗器,聞言下意識地想推眼鏡辯駁,卻被身旁的王五用眼神製止。王五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陳文的手背,示意他保持冷靜。
巴特爾趕緊接口:“軍爺說笑了,俺東家是讀書人出身,後來才做的生意,這位賬房先生更是俺東家重金請來的秀才公,自然不像俺們這些粗人。至於口音,俺東家祖籍本是江南,後來才遷到張掖的。”他的笑容更加謙卑,眼角擠出幾道皺紋。
這時,旁邊一個勁裝漢子突然開口,聲音陰冷:“那個低著頭的黑大個,抬起頭來看看。”他指的正是趙莽。那漢子的手指微微一動,仿佛隨時會拔出武器。
趙莽身體一僵,徐逸風暗叫不好。就在趙莽即將按捺不住抬頭的瞬間,角落裡的小栓子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聲音響亮,帶著孩子特有的委屈和驚恐:“娘……我餓……我怕……”孩子的哭聲在緊張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一哭突如其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柳七娘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連忙將小栓子摟在懷裡,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用一種刻意改變的、沙啞柔弱的嗓音哄道:“栓子不哭,不哭啊,官爺們問完話就帶你去吃好吃的……”她一邊說,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病弱不堪,肩膀顫抖著,顯得十分可憐。
那隊正和勁裝漢子被這哭鬨和咳嗽弄得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嫌惡之色。陳文也趁機上前一步,對著官差們拱了拱手,用那被草藥改變的沙啞嗓音,文縐縐地說道:“諸位差官明鑒,晚生等確是安分守己的商人,攜家帶口,路途艱難,實不願多生事端。些許心意,不成敬意,還請諸位行個方便,買杯酒水驅驅寒。”他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小錠銀子,約有五兩,不動聲色地塞到那隊正手中。銀錠冰涼而光滑,在火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那隊正掂了掂手中的銀子,臉色稍霽,又看了看哭鬨的孩子和“病弱”的婦人,再看了看那份看似無誤的路引,似乎也覺得這群人不太像窮凶極惡的逃犯尤其是還有婦孺),便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量你們也沒那個膽子!記住,在涼州地界都給老子安分點!我們走!”他的目光在趙莽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猶豫,但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他又瞪了趙莽一眼:“黑大個,沒事彆老低著頭,看著晦氣!”說完,帶著人罵罵咧咧地轉向下一間客房。腳步聲漸漸遠去,火把的光影也從門縫下消失。
房門重新關上,屋內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後背皆是一層冷汗。趙莽這才抬起頭,兀自憤憤不平地低聲道:“呸!狗眼看人低!要不是爺攔著,俺非……”他的臉上因憤怒而漲紅,肌肉抽搐。
“噤聲!”徐逸風低喝,目光嚴峻,“他們未必真走了,或許還在樓下盤問。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涼州城!”他的耳朵微微一動,捕捉著門外的動靜,確認沒有異常後,才稍稍放鬆。
巴特爾點頭:“徐爺說的是,剛才那兩個穿便衣的,絕對是高手,眼神毒得很,怕是起了疑心,隻是暫時被糊弄過去。他們很可能在城外要道設卡,或者等我們出城後再動手。”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
“那……那如何是好?”陳文驚魂未定,聲音依舊有些顫抖。他扶了扶眼鏡,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手指依舊冰涼。
徐逸風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客棧老板馬掌櫃身上。這位回回老者從官兵進門後就一直縮在櫃台後,看似害怕,但那雙精明的眼睛卻將剛才的一切儘收眼底。他的手指在算盤上輕輕撥動,發出細微的響聲。
“馬掌櫃,”徐逸風走上前,又取出一錠更大的銀子,放在櫃台上,“實不相瞞,我等確有麻煩纏身,但絕非歹人。如今急需連夜出城,不知掌櫃的可有辦法?必有重謝。”銀錠在櫃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馬掌櫃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