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內,火光跳躍不定,將眾人的影子投在布滿古老刻痕的石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仿佛幽靈在無聲起舞。赫連部伏兵的屍體橫陳在地,暗紅的血液緩緩滲入石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與地下特有的陰冷潮濕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不安的、鐵鏽與腐土交織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深入肺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突然出現的夏侯琢身上。這位錦衣公子哥兒卻渾然不覺自己成了焦點,或者說,他早已習慣成為焦點。他優雅地用那柄玉骨描金扇小心地扇著風,仿佛要驅散這地下的黴味,眉頭微蹙,抱怨道:"這地方風水不行啊,陰氣重,濕氣也大,待久了怕是風濕骨痛都得犯。風眠兄,你們找寶就不能挑個敞亮乾燥點的地方嗎?比如江南哪個豪紳的彆院庫房什麼的?那才叫雅致,哪像這裡,跟鑽了老鱉的窩似的。"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穴中激起輕微的回音,顯得格外清晰。
徐逸風懶得理會他的插科打諢,目光依舊銳利地審視著那些造型獰厲的匈奴石雕,以及更遠處黑暗中模糊的輪廓。石雕的表麵布滿歲月侵蝕的痕跡,但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些猙獰的麵容和扭曲的肢體依然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你怎麼下來的?"他問的是夏侯琢出現的方式,聲音沉穩,不帶絲毫波瀾。
夏侯琢"啪"地一聲合上扇子,動作瀟灑利落,指了指洞頂那些透下微光的裂縫:"上麵塌了個口子,本來想找個地方避避那鬼哭狼嚎的黑風,結果腳下一滑,就掉下來了。幸好本少爺輕功卓絕,落地姿勢滿分,不然豈不是要摔壞我這張俊臉?"他頗為自得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隨即又笑嘻嘻地補充道,"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這一摔,也撞不見你們被堵在這兒挨揍不是?這就叫天意,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你孤軍奮戰,特地派本少爺這員福將來給你解圍。"他的話語輕鬆,但眼神卻在快速掃視四周環境,評估著局勢。
趙莽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甕聲甕氣地道:"俺看你是踩了狗屎運!"他粗壯的手臂抱在胸前,肌肉虯結,對這位突然出現的浮誇公子顯然很不以為然。
"嘿!大黑個子,怎麼說話呢?"夏侯琢立刻瞪眼,用扇子指著趙莽,"這叫吉人自有天相!像你這種渾身冒著傻氣的,掉下來肯定臉先著地!"他的語氣帶著慣有的嘲弄,但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你!"趙莽氣得額頭青筋暴起,就要上前理論,卻被身旁沉默的王五拉住了手臂。王五微微搖頭,示意他冷靜。
陳文則扶了扶眼鏡,小心翼翼地問道:"夏......夏侯公子,您方才提及府上......可是那世代簪纓、與柳承宗柳將軍府上並稱"南柳家北夏侯"的......那個夏侯家?"他學問廣博,似乎聽說過一些關於隱世家族的秘聞,聲音因激動和緊張而微微發顫。
夏侯琢眼睛一亮,唰地打開扇子,得意地搖了搖,扇麵上的金絲刺繡在火光下流光溢彩:"喲!這位眼鏡兄有點見識!不錯不錯,正是本家!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嶺,還能遇到有文化的人!看來你們這個團隊,也不全是莽夫嘛!"他意有所指地瞟了趙莽一眼,笑容促狹。
趙莽氣得哼了一聲,彆過頭去,懶得再看。
徐逸風打斷他們的鬥嘴,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赫連部的人能在這裡設伏,說明他們很可能已經發現了什麼,或者這裡本就是他們的目標之一。我們必須儘快行動。"他的目光掃過地上屍體旁的兵器,那些彎刀的製式明顯帶有赫連部的特征。他看向巴特爾,"巴特爾,你對這片區域熟悉,可知這空洞的來曆?"
巴特爾臉色凝重地搖頭,眼神中帶著敬畏:"徐爺,這地方邪門得很,老輩牧人根本不敢靠近,都說這裡是"惡魔的餐桌",進來的人會被吞噬。我從沒進來過,更不知道裡麵有這麼大乾坤。"他敬畏地看著那些巨大的、在陰影中仿佛隨時會活過來的石雕,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彎刀。
柳七娘則一直默默觀察著四周,此時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泉,在洞穴中格外清晰:"這些石雕的樣式和磨損程度,至少是千年以上的古物。看其風格獰厲,線條粗獷,充滿殺戮祭祀之氣,很像古籍中記載的匈奴"龍祠"或"蹛林"祭祀所用。你們看這些狼首、鹿角的圖騰,皆是匈奴薩滿信仰中溝通天地的靈媒象征。"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一尊石雕表麵的刻痕,動作輕緩而專業。
"匈奴祭祀?"夏侯琢來了興趣,湊近一尊狼首人身的石雕,用扇子輕輕敲了敲,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嘖嘖,雕工是糙了點,但這股子野性難馴的勁兒倒是不錯。聽說匈奴人拜天拜地拜日月鬼神,搞祭祀的時候動靜大得很,要殺好多牲口,甚至......嘿嘿。"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那笑聲在空曠的洞穴裡顯得有些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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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逸風的目光越過這些沉默的石雕,投向空洞深處。那裡似乎有一條更加幽深的甬道,黑暗如同實質,吞噬著火光,通往未知的深處。"過去看看。"他簡短下令,率先邁步。
眾人小心翼翼地向深處行進,火把的光芒有限,隻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仿佛在無邊的墨色中艱難地撐開一個脆弱的橘紅色氣泡。腳下的地麵逐漸由天然岩石變成了鋪設整齊、但刻滿了奇異符號的石板。那些符號古老而怪異,並非中原文字,扭曲盤繞,似字似畫,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兩側石壁上開始出現大幅的壁畫,雖然色彩斑駁脫落,大部分隻剩下深深的刻痕和零星的色彩碎片,但仍能辨認出的內容令人心驚描繪著宏大的祭祀場麵:戴著猙獰麵具的巫師高舉骨杖,被捆綁的奴隸和牲畜跪伏於地,狂舞的部落武士身形扭曲,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而所有壁畫的核心,都是高懸於天空的、被特彆描繪的日月星辰圖案,那些星辰用某種發光的礦物顏料點綴,曆經千年仍隱約泛著微光。
"果然是與星象祭祀有關。"徐逸風沉吟道,手指拂過壁畫上清晰的北鬥七星刻痕,"匈奴崇拜日月星辰,認為其主宰萬物興衰。重要的祭祀往往依據星象而定。《史記·匈奴列傳》有載,"單於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陳文一邊看一邊激動地用手指在隨身攜帶的皮紙簿上快速描摹,手指因興奮而發顫:"妙啊!此乃研究匈奴古俗的珍貴史料!你看這北鬥七星,畫得尤為碩大清晰,柄指方位似乎暗合某種曆法!還有這彗星......《史記·天官書》有載:"彗星見,蠻夷乃動"......此象莫非預示征伐?"他完全沉浸在了學術發現中。
夏侯琢湊過去看了一眼,用扇子點著一處模糊的掃帚狀圖案:"喲,畫得跟個掃把似的,還挺形象。看來古人也知道拿掃把星不當好事啊。"他總是能在嚴肅中發現戲謔。
隨著深入,那種沉重的、仿佛巨大金屬機關轉動的"嘎吱"聲越來越清晰,像是某種沉睡巨獸的鼾聲,富有節奏地回蕩在甬道中,敲擊著每個人的耳膜。終於,他們走出了狹窄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更加宏偉得超乎想象的洞窟!
這個洞窟呈完美的圓形,極其廣闊,穹頂極高,仿佛一個倒扣的巨碗,望之令人目眩。而最令人震撼的是,整個穹頂之上,竟然鑲嵌著無數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水晶和某種能發光的奇異礦石,它們被巧妙地排列成了浩瀚的星空圖案!銀河璀璨,星宿分明,雖然曆經千年,許多"星辰"已然暗淡或脫落,但那恢弘磅礴的氣勢,那仿佛將整個蒼穹納入地底的瘋狂手筆,依舊足以讓人心神震撼,目瞪口呆,仿佛置身於荒野星空之下,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與洪荒的偉岸!
"我的......老天爺......"趙莽張大了嘴巴,仰著頭,看得呆了,手中的火把微微傾斜都渾然不覺。
陳文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暈厥過去,連忙扶住冰冷的石壁才能站穩:"這......這是......渾天象儀?不......這絕非人力所能及!這是將整個星空搬到了地下!何等手筆!何等瘋狂!這簡直是......神跡!"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震撼而變得嘶啞。
就連見多識廣、一向冷靜的徐逸風和玩世不恭的夏侯琢,眼中也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驚歎與凝重之色。夏侯琢甚至忘記了搖扇子,隻是仰頭望著那片地下星空,喃喃道:"乖乖,這要是讓我家老爺子看見,非得把這兒整個搬回他的‘百珍閣’不可......"
洞窟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壇,由整塊黑色巨石雕琢而成,表麵光滑如鏡,刻滿了深奧的星象圖譜和難以理解的符文。石壇上矗立著幾根高低不一的青銅柱,柱身粗壯,鏽跡斑斑,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星象刻度與匈奴符文。而之前聽到的"嘎吱"聲,正是源自石壇中央一個緩慢旋轉的、複雜無比的青銅機構!它由無數大小不一的齒輪、交錯嵌套的圓環和長短不一的指針構成,結構之精妙,構思之奇巧,遠超時代想象。雖然鏽跡斑斑,但依舊在某種神奇的力量驅動下,極其緩慢而頑固地運轉著,對應著穹頂的星空,發出沉重而古老的有力韻律,仿佛一顆沉睡千年的機械心臟在緩緩搏動。
"星......星槎......"柳七娘忽然喃喃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不是星槎,但感覺......很像......那種超越時代的......機械偉力......"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變得幽深。
徐逸風心中猛地一動。黑水城星槎的核心也是精密無比的青銅機構,與眼前這物確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規模更加宏大,結構更加複雜,其作用似乎也更偏向於觀測與祭祀,而非星槎那樣的運載之器。難道這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