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的夜,在經曆了短暫的窺探風波後,似乎陷入了一種更加令人不安的沉寂。寒風卷著雪沫,敲打著風語寨每一扇緊閉的門窗,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抓撓著人心。寨子裡,火把的光芒在風中搖曳不定,將巡邏戰士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射在雪地上,仿佛跳動的鬼魅。
寨心木屋中,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徐逸風依舊沉睡不醒,臉色蒼白得透明,每一次微弱呼吸的間隔都讓蔡若兮的心揪緊一分。她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用溫水浸濕的軟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額頭上並不存在的虛汗,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夏侯大哥,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蔡若兮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夏侯琢剛剛為徐逸風號完脈,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他走到火塘邊,添了塊柴,火焰劈啪一聲竄高了些,卻驅不散他眉宇間的陰霾。
“本源之傷,如同釜底抽薪。”夏侯琢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無力感,“‘雪山魂精’已是吊命的極品靈藥,但也隻是吊命而已。現在隻能靠他自己……看他能否點燃那一點殘存的生命火種,重新燃起生機。”他看了一眼蔡若兮紅腫的眼睛,放緩了語氣,“丫頭,你去歇會兒吧,這麼熬著,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蔡若兮固執地搖頭,雙手緊緊握住徐逸風冰涼的手:“我不累。我要在這裡陪著他,他若是醒了,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她的話語哽住,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趙莽靠在門框上,聞言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扯動了胸口的傷,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低吼道:“媽的!要是讓老子再碰到赫連部那幫龜孫子,老子非把他們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王五瞪了他一眼:“省點力氣守夜吧!寨子外麵還不定藏著什麼玩意呢。”他轉向巴特爾,“東南邊的暗哨再加一個,兩人一組,互相照應。那窺探的家夥神出鬼沒,絕不能讓他再摸進來。”
巴特爾麵色凝重地點點頭:“已經安排了。阿木古郎帶著我們最好的兩個獵手在外麵盯著,有點風吹草動都會發信號。”話雖如此,但他緊握獵弓的手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那半個陌生的腳印,像一根刺,紮在所有知情人的心裡。
陳文縮在火塘另一邊,抱著膝蓋,眼鏡片上蒙著一層水汽。他喃喃自語:“如履薄冰……脆弱的平衡……黑影未散……錨點……”徐逸風昏迷前斷斷續續的警告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那是對未知的、龐大陰謀的本能戰栗。“這世界……到底還藏著多少我們不知道的可怕東西?”
在這片因外部威脅和內部憂慮而繃緊到極致的氛圍中,有一人卻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疏離感——那便是雪狐。
她獨自靜坐在屋角陰影裡,仿佛與周圍的焦慮隔絕。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映著跳動的火光,仿佛雪山之巔最寒冷的那一抹月色。她正仔細地擦拭著一柄形狀奇特的彎刀,刀身弧度優雅卻帶著致命的鋒銳,冰藍色的刀柄上鑲嵌著幾顆不知名的幽藍寶石,隨著她的動作偶爾折射出冰冷的光澤。她的動作不疾不徐,神情專注,仿佛世間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此。
偶爾,她會抬起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目光淡然地掃過屋內憂心忡忡的眾人,那眼神深邃得像千年的冰湖,看不出絲毫情緒。而最終,她的視線總會落向窗外那無儘黑暗的雪山深處,微微側頭,仿佛在等待著什麼,或聆聽著常人所無法感知的、來自群山深處的細微訊息。
時間在沉重的寂靜中緩慢流逝。子時過半,寨中的喧囂漸漸平息,隻剩下寒風永無止境的嗚咽,像悲傷的婦人在夜哭。
忽然,雪狐停下了擦拭彎刀的動作。她將彎刀無聲地歸入腰間的皮鞘,站起身,動作輕盈得如同雪豹起身,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甚至沒有驚動近在咫尺正打瞌睡的小栓子。
她走到門邊,守夜的巴特爾和阿木古郎立刻警覺地看向她。
“我出去一趟。”雪狐的聲音極輕,如同雪花落地。
巴特爾目光一凝,眉頭皺起:“現在?外麵情況不明,太危險了。”他知道雪狐的身手極好,甚至勝過寨子裡最好的獵人,但此刻的祁連山黑夜,隱藏著未知的窺探者,實在不是單獨行動的好時機。
雪狐的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她隻是重複道:“我出去一趟。”
阿木古郎臉上掠過一絲敬畏,他似乎比巴特爾更了解雪狐的一些特殊之處,低聲問:“要去多久?方向?”
“不會太久。去聽聽‘山’的聲音。”雪狐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帶著某種神秘的意味,她伸手指了一個方向,“東南,老鷹嘴那邊。”——正是傍晚時分發現那神秘窺探者痕跡的方向。
阿木古郎聞言,臉上那絲敬畏更深了,甚至帶上了一點擔憂:“小心些。雪狐姑娘,那邊的‘東西’,晚上一向不太平,老輩人說那裡是‘山靈’憩息也是發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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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狐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她輕輕推開木門,身形一閃,如同融入了夜色的一片雪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的黑暗與寒風之中。
屋外的寒冷瞬間包裹了她,足以讓普通人瞬間凍僵。但雪狐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嚴寒,她深吸一口冰冷徹骨的空氣,冰藍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似乎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光線。她沒有走寨子慣常巡邏或狩獵的路徑,而是選擇了極其陡峭險峻的路線,身形如同鬼魅,在嶙峋的怪石和深厚的雪層間靈活穿梭,腳步輕得連雪層下最警覺的雪貂也難以察覺。
月光偶爾掙紮著穿透濃密翻滾的流雲,灑下清冷慘淡的光輝,短暫地照亮下方如同巨人牙齒般猙獰的冰蝕峽穀和遠處巍峨連綿、沉默壓境的雪峰。這片區域,彌漫著一種古老而荒涼的氣息,就連風語寨最老練的獵人也視之為禁忌之地,非不得已絕不深入。傳說這裡曾是古老山神發怒時投下的巨石陣,充滿了不祥的磁場和沉睡的古老怨念,夜晚常有奇怪的聲音和光影,甚至有人聲稱見過模糊的、非人的身影。
雪狐的目的卻異常明確。她對這片常人畏之如虎的區域似乎頗為熟悉,總能精準地避開那些看似平坦實則暗藏殺機的冰縫雪窩,靈巧地繞過那些風聲如同冤魂嗚咽的嶙峋石林。她的行動沒有絲毫猶豫,徑直朝著東南方向那片被稱為“老鷹嘴”的險峻雪坡深處而去。
最終,她來到一麵巨大的、如同鏡麵般光滑陡峭的冰壁之下。這冰壁高達數十丈,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著幽藍莫測的光芒,冰冷、堅硬、沉默,仿佛通往另一個未知世界的門戶。四周的風聲在這裡變得異常古怪,盤旋呼嘯,帶著一種低語般的質感。
雪狐停下腳步,並沒有四處張望戒備,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如同最虔誠的朝聖者麵對神隻。她將一隻戴著薄皮手套的手輕輕按在冰冷刺骨的冰壁上,另一隻手則從懷中取出一個看似陳舊古樸的暗色小皮囊。她解開係繩,從裡麵極其吝嗇地倒出些許磨碎的、散發著奇異清香的不知名植物粉末,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撒在麵前未被風吹散的雪地上,形成一個簡單而古老的符號——那圖案並非風語寨使用的任何標記,線條粗獷扭曲,帶著一種原始蒼涼的氣息,是更為久遠的薩滿信仰中,用於溝通天地與精魂、進行獻祭祈求的秘法符號。
然後,她開始低吟。那是一種極其古老、語調奇異、音節晦澀沉滯的歌謠,並非風語寨的語言,也非中原或草原任何已知的部族方言。歌聲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原始的、直擊靈魂深處的力量,仿佛並非出自她年輕的喉嚨,而是源於這片雪山亙古冰封的記憶深處,是山脈的脈搏與呼吸。這奇異的吟唱在寂靜無聲的冰穀中低沉地回蕩,與盤旋呼嘯的風聲交織、碰撞,產生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奇異共鳴。
漸漸地,四周的風似乎變了。不再是毫無目的的呼嘯肆虐,而是開始圍繞著這片冰壁和她緩緩盤旋流動,卷起細密晶瑩的雪塵,如同無數無形的精靈在踏著古老的節拍起舞。冰壁的最深處,似乎也傳來了回應——那是極其細微的、如同萬載冰層正在緩緩斷裂又或是某種存在深沉歎息般的“哢嗒”聲,若有若無,卻直鑽耳膜。
雪狐的吟唱沒有停止,她的額角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瞬間就被酷寒凍結成一顆顆晶瑩的冰晶。她正在進行一場極其危險而耗費心神的溝通,與這片土地沉睡的、或被世人遺忘的古老意識進行交流。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按在冰壁上的手指繃緊。
不知過了多久,那盤旋的風漸漸減弱、平息。冰壁前那用奇異粉末繪製的古老符號上,覆蓋的薄雪似乎被某種無形之力悄然拂去,露出了下麵深色的、堅硬的凍土。
一個聲音,一個極其蒼老、乾澀、仿佛兩塊千年寒冰在緩慢摩擦的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地在雪狐的腦海深處響起,而非通過空氣傳播:
“……信使……你帶來了……外鄉人的紛擾……和……古老契約的波動……”
雪狐依舊閉著眼,用意念集中回應,姿態保持著謙卑:“古老的守望者,風雪中的長者,群山沉默的喉舌。並非我願帶來紛擾,而是紛擾已不請自來,撞破了聖地的寧靜。龍庭之眼的異動暫平,但汙穢之影未散,脆弱的平衡恐難持久。更有陌生的窺視者,踏足了聖潔的雪域。他們攜帶異鄉的塵埃,目的不明,絕非尋常的掠食者。”
那蒼老的聲音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緩慢地消化信息,又像是在感知更遙遠、更深處的東西。冰壁深處的“哢嗒”聲輕微地響了幾下。
“……赫連……部……”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曆經漫長歲月的厭惡與輕蔑,“……鬣狗般的仆從……啃食腐肉的爪牙……他們貪婪……喧鬨……卻無知……真正的陰影……從未離去……隻是假寐……”
雪狐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真正的陰影?您是指……操控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