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暗紅色的晶石,便是這片法則亂流中唯一凝聚的實體。
它不似流星般迅猛,反而像一滴被無限放慢的血淚,帶著某種沉重的、不舍的意誌,緩緩向著燈火重燃的人間墜落。
斷橋紀念廣場,司空玥仰著頭,猩紅的血絲如蛛網般爬滿了她的眼白。
她的十指依舊死死地摳陷在血陣的符文刻痕之中,陣法的餘溫正順著指尖瘋狂抽取她最後的氣力。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背後那件昂貴的定製風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但她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灼熱。
她能感覺到,那枚晶石並非死物。
在它晶瑩剔透的內部,並非一片死寂,而是封存著一種微弱到近乎幻覺的搏動。
那搏動時斷時續,卻頑固得像一顆被強行壓縮、仍在垂死掙紮的心臟。
一個瘋狂而又合理的猜測,如閃電般劈開了她的腦海。
陳三皮沒有消失。
他沒有隨著那道銀白光柱徹底湮滅,也沒有被裡世界的規則同化。
那個男人,那個平日裡把一塊錢掰成兩半花的底層外賣員,在最後關頭,做了一筆最奢侈、最瘋狂的豪賭。
他把自己,連同那殘存的、比風中殘燭還要微弱的意識,一起塞進了“幽冥食錄”的最終權限裡。
他以自己的殘魂為引,將整套維係了無數歲月的舊神契約燒成了灰燼。
可代價是,他自身的存在,正在被新舊規則交替的龐大力量無情地反噬、碾磨,一點一點,磨成最原始的碎片。
“你算準了……”司空玥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算準了沒人敢關上這扇門……所以,你自己卡在了門檻上。”
她的話音消散在風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城南,廢棄食堂前的空地上,氣氛卻已是另一番光景。
波段獵人老刀一把將那名蘇醒的老兵從行軍床上扛起,像扛著一袋來之不易的糧食,大步流星地衝出人群組成的接引圈。
他一腳踹翻路邊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垃圾桶,金屬碰撞的巨響震得人心頭發顫。
“燒熱水!把所有能用的床鋪都給老子騰出來!誰他媽敢讓剛醒過來的人再蹲在地上,老子擰了他的腦袋!”
粗野的嘶吼如同一聲驚雷,炸醒了還沉浸在重逢喜悅中的人們。
人群騷動起來,幾個反應快的漢子立刻衝向附近的廢墟,開始翻找能用的家當。
很快,一個布滿灰塵、卻依舊堅固的舊式灶台被人合力抬了出來,有人從一輛報廢的貨車裡拖出了一個不知藏了多少年的煤氣罐,笨拙地接上管道。
“嗤——”
隨著一聲輕響,旋鈕被擰開。
“砰!”
一簇橙紅色的火焰,在沉寂了三十年的灶膛裡猛然騰起。
就在火焰升騰的刹那,一個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空氣中,那火焰的上方,竟憑空浮現出幾道淡淡的、半透明的虛影。
那是一張張外賣訂單的輪廓,上麵依稀能看見“紅燒肉加蛋”“青椒肉絲蓋飯”之類的字樣,正是無數沉睡者在陷入永眠前的最後一絲執念——想再吃一口熟悉的家常飯。
老刀的瞳孔猛地一縮,他死死盯著那幾道轉瞬即逝的虛影,粗糙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
他猛然轉身,從旁邊一個婦人手裡端著的盆裡抓起一把粗鹽,狠狠地撒進那簇新生的火焰裡。
“劈啪!”
鹽粒在火焰中炸響,火苗躥起半米多高。
“都給老子聽好了!”老刀環視著周圍一張張激動、茫然、又充滿希望的臉,用儘全身力氣咆哮道,“從今往後,餓了就開火!想吃什麼自己做!彆他媽再等著鬼來喂!”
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一句咒語被激活。
遠處,那些沉寂的居民樓廢墟裡,竟接二連三地亮起了零星的、搖曳的燈火。
一點,兩點,十數點……像是被他這一嗓子,點燃了城市記憶深處,那些早已冰冷的灶膛。
與此同時,斷橋河岸邊。
韓九依舊蹲在那根插入地脈裂縫的青銅短管旁。
他掌心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麵,感受著大地深處那逐漸平息的餘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