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邊緣,一棟早已廢棄的殯儀館如同一頭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無聲地吞吐著死亡的氣息。
水泥剝落的牆體上,巨大的“奠”字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隻剩下一個空洞的輪廓,像一隻凝視著夜空的獨眼。
陳三皮背著母親,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過滿是碎石和雜草的院子。
這裡的空氣是凝滯的,混雜著紙錢的餘燼、腐朽的木料和一種更深層次的、源於無數告彆儀式的沉寂。
活人的陽氣在這裡會被稀釋,而鬼魅的陰氣則如魚得水。
這裡,是生與死的交界,也是遺忘與銘記的渡口。
他沒有走向那間用來告彆的大廳,而是徑直繞到建築後方,用撬棍費力地打開了通往停屍間的鐵門。
一股濃鬱的福爾馬林和陳腐氣味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一排排不鏽鋼的停屍櫃在黑暗中泛著冰冷的幽光,像一列列等待啟程的棺槨。
陳三皮小心翼翼地將母親安置在其中一個空的櫃子裡。
她的身體冰冷得嚇人,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他從懷裡取出一張從陳家村祠堂裡悄悄帶出來的安神符,符紙泛黃,朱砂的痕跡卻依舊鮮亮。
他將符紙貼在母親的額頭上,又從背包裡拿出一方小小的硯台,倒上朱砂,咬破自己的指尖,將血滴入其中,用手指攪拌均勻。
他蹲下身,以停屍櫃為中心,用混合了自己鮮血的朱砂,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畫下一個扭曲而複雜的簡易陣法——閉魂陣。
這不是什麼高深的道法,隻是鄉野間流傳的、防止新死的魂魄被野鬼勾走的土方子,圖個心安。
做完這一切,他拉上櫃門,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白色標簽,用筆在上麵寫下三個字:待火化。
他將標簽貼在櫃門上,就像一個儘職的員工,在完成最後一道工序。
做完這一切,他退到角落的陰影裡,抹去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跡。
他知道,那些人,無論是“安寧局”還是那個神秘的“醫生”,都會順著母親這個“接口”的微弱信號找來。
而這間殯儀館,恰恰是全城死氣最重的地方之一。
濃鬱的陰煞之氣,是最好的天然屏障,足以混淆絕大多數追蹤手段。
對於活人來說,這裡是絕地;但對於此刻的他而言,這裡是最安全的庇護所。
他從背包裡拿出最後一根赤燭,點燃。
燭火跳動著,映亮了他蒼白而冷峻的臉。
他凝視著那豆火光,嘴唇微動,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柳含煙,你說過……陳家村所有人都被你放了。那我這條命,也該算在內吧?”
話音未落,那赤紅的燭火猛地一竄,焰心驟然變成一抹詭異的幽藍色。
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伴隨著女人幽怨的歎息,悄然彌漫開來。
半小時後,殯儀館外的長街儘頭,出現了兩個黑色的身影。
他們行動迅捷,配合默契,手中各持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銅羅盤。
羅盤的指針並非指向南北,而是在劇烈顫抖中,死死地指向殯儀館的方向。
“信號就在裡麵,雖然很微弱,但不會錯。”其中一人沉聲道,聲音像是金屬摩擦。
“活人躲進這種陰地?真是找死。”另一人發出一聲冷笑,眼神裡充滿了對獵物的輕蔑。
兩人沒有絲毫猶豫,一腳踹開殯儀館大廳那扇早已腐朽的木門。
然而,門內的景象卻讓他們同時愣住了。
大廳正中央,並非他們想象中的空曠或雜亂,而是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口漆黑的棺材。
棺蓋大開著,一個身穿鮮紅嫁衣的女人,正安靜地躺在裡麵。
她的臉,一半保持著新娘的嬌美,另一半卻焦黑炭化,麵目全非。
正是柳含煙的模樣!
不好!兩人心頭警鈴大作,幾乎是本能地就想後退。但已經晚了。
棺中的“柳含煙”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裡沒有瞳孔,隻有無儘的怨毒與瘋狂。
一條猩紅的綢帶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從棺中激射而出,瞬間纏住了一名黑衣人的腳踝。
“不!”
那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便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後拖拽,整個人被硬生生拽進了棺材裡。
“轟——”
沉重的棺蓋轟然合上,發出一聲巨響,將所有的慘叫和掙紮都隔絕在內。
另一名黑衣人嚇得魂飛魄散,轉身拔腿就跑。
可他剛衝到門口,就駭然發現,一個拄著拐杖的佝僂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裡,擋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守墓人,陳老栓。
“你們……不該來擾了她的清靜。”陳老栓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恐懼與決絕,聲音顫抖地說道。
話音剛落,大廳屋頂上那些殘破的瓦片,突然開始自行翻轉、移動,發出一連串“哢哢”的脆響。
在黑衣人驚恐萬分的注視下,那些瓦片竟在屋頂的破洞下,拚湊出了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